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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曙 哥----肖干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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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21 13:52:04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曙   哥


 

 

曙哥出生在天亮时,父亲便给他取名李成曙。我和曙哥是老乡,他长我十岁,我从小就喊他曙哥。


曙哥家里有三亩棉花田,温饱自然不愁。读了五年私塾。因无钱进西河私立力行中学,辍学在家。十四岁到街河镇鼎新长疋头店当徒弟。曙哥每天五点钟起床,开门扫地,跑前跑后,招呼生意。夜晚还要服侍来店里打牌的老板们,一会儿给他们掺茶水,一会儿端来一盆热水,把毛巾拧干后给老板们“打把子”擦脸。到了半夜,老板们要吃宵夜,曙哥这些徒弟们就提壶酌酒,一忙一整夜。有人戏称曙哥是“三壶先生”:倒尿壶、泡茶壶、端酒壶。这种日子熬了一年,得到了老板的肯定,于是第二年开始跑湖南津市进货。在外跑也是很辛苦的,鸡叫就要出门,走九十多里山路,天黑才赶到津市。


兵荒马乱的年代,出门还是常常会遇到危险。那一年春天,曙哥挑着两捆油布雨伞,随着二十多人的运货队,从津市回街河镇。走到湖南宝塔寺附近,遇到土匪抢劫。土匪开枪,打死了前面驮着一捆钞票的湖南商人,抢走了钞票。曙哥他们听到枪声,立刻钻进路边的芭芒林子,才躲过了一劫。不久,老板又派曙哥到土桥,找一位开饼铺的老板收账。前一年腊月,饼铺老板的儿子结婚,在鼎兴长疋头店赊账买布办婚事。饼铺老板见曙哥去讨账,二话不说,从屋里拿出100块银元放在柜台上。见到这么多银元,曙哥连忙装进贴身的蓝布袋子里。土桥一带出土匪,账房先生怕出意外,让他穿上吊灰布衫子,腰里抹个草把子,手里拄根竹棍子,头上扣个破帽子,活脱脱一个讨米佬。果不其然,刚出饼铺大门,就见两个满脸杀气的中年人坐在板凳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曙哥。曙哥拿眼瞥见两人的布衫下露出的红缨子,精明的曙哥知道里面一定有手枪。曙哥急中生智,手捂肚子,哎呦地叫着疼啊奔向茅房。进了茅房,曙哥把银元袋子狠狠扎紧。一出茅房,就往来时相反的方向跑。跑到黄岭坡,土匪提着手枪呼哧呼哧地追了上来。也是命不该绝,危急时刻,曙哥遇见了西河王邦清的马帮队。


曙哥扯掉腰里的草,边跑边喊:“邦清叔,土匪在追我!”王邦清忙安抚曙哥的情绪,说他们人多势众,两个土匪不足为患,只要跟着他的马帮队走,土匪不敢造次。曙哥这才躲过了一劫。


六月,老板派曙哥和小老板一路,坐小火轮到宜昌进货。在半路洋溪过夜时,曙哥的头顶被毒蚊叮咬,第二天清早起来,头泡脸肿,精神恍惚。曙哥拿着脸盆到船边水龙头下接水洗脸,小火轮突然鸣笛启航。听到震耳的笛声,曙哥一惊,骤然栽进波涛滚滚的江水里。曙哥也是运气好,刚好一位水手在甲板上拖地,见有人落水,马上解下船上的缆绳抛给曙哥。曙哥会水,便拼命游过来拉住缆绳,被拉上了船。船上旅客异口同声地大叫“这伢命真大!”


到了宜昌,小老板把曙哥送进复明医院,医生在曙哥头顶上开了一刀,清除了毒液。过了一个多月才痊愈。


当徒弟除了辛苦,也很下贱。老板不把徒弟当人看,像使唤牛马一样使唤。有时地没扫干净,有时打破个碗,有时老板使唤没听到,老板的尺子就拍打在徒弟的屁股上,或者弯起手指敲击在徒弟的脑壳上。


次年六月的一天夜晚,曙哥到朱老湾请人挑货,一直忙到半夜三更才回店。第二天起床晚了,老板不问青红皂白拿起一块劈柴要打曙哥,曙哥夺下劈柴扔在地上,气呼呼大声叫道:“我是人不是畜生,我不干了!”一气之下的曙哥跑回家,再也没去当徒弟。


一九五一年正月,吴敬之先生的私塾馆正好缺一名老师,敬之先生见曙哥读过五年私塾,又当过两年徒弟,既有文化知识,又有社会经验,便上门请曙哥去教私塾。曙哥教了两年私塾,时来运转,遇到一九五二年暑假甘泉县文教科招考公办教师。他一考即中,被分配到西河区高山乡教公办小学。


四年后的一个春季,曙哥调到西河中学任教。这年国庆节,曙哥与他青梅竹马的吴泽菊喜结良缘。吴泽菊和曙哥是隔壁三家,可谓是青梅竹马。我从小喊她菊姐。菊姐浓眉大眼,身材苗条,樱桃小口,皮肤白晳,乌黑的两条辫子扎着红色的蝴蝶结,走起路来一甩一甩,像两只蝴蝶在身后飞。她只读过两年私塾,但肯学习,记性好,解放后在夜校学文化,每课必到,每字必认。尤其是有副好嗓子,女高音可翻三个八度,清脆嘹亮。她爱唱甘泉民歌,一曲《薅黄瓜》在全省民间文艺汇演中荣获一等奖,还选送到北京参加全国民间文艺汇演。凭着自己的才华,菊姐后来参加工作,成了西河文化站的文艺辅导干部。


曙哥也肯学习,一边教书,一边参加函授班,从中专读到大专,后来拿到湖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文凭。文化水平不断提高,思想不断进步,职务也不断晋升。一九五八年入了党。先后担任西河中学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一九六四年,他被组织任命为西河区坪山公社社长,后代理党委书记。

坪山虽然叫坪山,但海拔六百多米,山高坡陡。大大小小的堰塘几百个,多是一些灯盏窝。全社一万多亩耕地,“天干三天铜锣响,天干半月断种粮。”曙哥上任后走遍了全社十五个生产大队、一百六十八个生产队,找干部谈心,向老农问计,召开党委会讨论对策,摸清脉搏,找准症结,就有了在文河修建水库的规划。如果水库建成,就可以解决大半个坪山缺水怕旱问题。水库的修建提上了议事日程。


一九六五年冬季,坪山公社大会动员,小会落实,男女老少齐上阵。天亮一把锁,天黑一把火,五千多人上工地,挖的挖土,推的推车,打的打硪,“东方红”履带式拖拉机来回碾压。一个冬春,筑成了百米高的大坝。又用一个冬春,修通了五公里渠道。文河水库修建之后,遇洪水库拦截,遇旱自流灌溉,带给老百姓的利益是巨大的。


后来,曙哥被调到尖石公社任党委书记。尖石公社因境内山上多为石头得名。这里不但石头多,而且路不平,田不平。山路坑坑凹凹,坡田斜斜挂挂,既不保土保水,也不保种保肥。曙哥通过调查研究,在党委会上提出两条措施:一修路,二改土。大家统一思想,举全社之力,苦战三个冬春,修平了尖石到刘场的二十公里坑凹路;把万亩挂坡田改成梯田,保土保水,保种保肥。


尖石自古以来只种苞谷红苕,不种水稻油菜。水库筑成、渠道开通后,曙哥组织村组干部到外地山区参观。人家也是山区,但既种水稻,又种油菜,粮油双丰收。而且收了油菜种水稻,菜梗肥田,锅里有油吃,田里有绿肥。不看不知道,一看心开窍。村组干部回去就学着干,一九七八年种水稻三千多亩,种油菜五千多亩,油稻双丰收。当时粮油实行统购统销,县里规定:完成油料统销任务的公社,社员吃油六斤;没完成的吃两斤四两。一九七九年,尖石公社虽然没有油料统购任务,却主动向国家交售了两万斤油菜籽。当年七月上旬,县委召开乡镇书记会,县财办主任曾凡青在会上宣布各公社完成油菜籽交售任务的社员人平吃油六斤,没完成的吃两斤四两。尖石公社交售两万斤,人平吃油两斤四两。


曙哥听了就冒火,等曾主任念完,他发言说,“这个方案很不公平。尖石公社一直以来没分配油菜交售任务,去年秋季开始种油菜,今年交售了两万斤油菜籽,怎么也只吃两斤四两油呢?看不得您们到食品所砍得到猪油,老百姓一年上头是用片巾子蘸点油星子在锅里泚的。”


曙哥说完,曾主任哑口无言。坐在主席台上分管农业的县委副书记董大庆批评曙哥说:“曾主任公布的方案是经过县委研究的,你应该顾全大局,服从安排。”


曙哥说:“您是县委副书记,应该着眼全县人民,为老百姓主持公道,怎么解偏交呢?”怼得副书记无话可说。县委书记林海涛出面说:“这个问题不在这里讨论了,县委再开会研究。”


第二天会议总结时,林书记宣布尖石公社人平吃油六斤。


一九八二年三月,曙哥被选举为甘泉县副县长,分管政法。当年六月,清潭大队党支部书记章可仁的妻子刘正凤,夜晚到堰埠头洗衣时溺水身亡。尸体打捞上岸后,刘正凤后脑壳有明显击伤。娘家不服,不准火化,要求查明死因。县公安局法医验尸后结论为:“钝器致伤,落水死亡。”娘家仍不服,认为是他杀,强烈要求查明真相,抓出凶手。根据县委意见,曙哥亲自牵头,从县妇联、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纪委抽调精兵强将,组成调查组,并任组长,进驻清潭大队。


经过半个多月深入调查,真相大白:章可仁与大队妇联主任万振玉通奸多年,为达到结婚目的,买通凶手王敏途,夜晚到章可仁家对刘正凤说:“今天晚上老章又去小万家了。我告诉你个法子,只要你把短裤和月经带拿到堰边埠头上铺开,我来画一道符,他们俩人就缠到一起分不开了,明天早上看他们出丑。”刘正凤信以为真,把自己的短裤和月经带拿到堰边水埠头去铺。王敏途随手在门外拿了事先准备的一根木棍,尾随刘正凤到堰边,乘刘正凤低着头铺展时,朝刘的后脑壳飞起一棍,将刘打入水中。刘正凤拼命挣扎,王敏途跳入水中,把刘正凤的头着力往水里按,将刘正凤活活淹死。善恶终有报。章可仁、王敏途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其他作伪证的人员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曙哥如今已八十八岁,退休在家颐养天年,精神矍烁,走路不拄拐棍,看书不戴眼镜,牙齿能啃甘蔗,闭眼就有鼾声。菊姐虽然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但一点不显老。两根乌黑的长辫子变成了满头银丝,却像电影名星田华那样风度翩翩。身体没发福,腰细臀部小,眼睛还是那么亮,声音还是那么甜。她爱跳广场舞,只要不是雨雪天,天天都去小区广场跳。遇到歌会,她拿起麦克风就唱,多半唱甘泉民歌,最爱唱的是涴市民歌《薅黄瓜》:“姐在园中薅黄瓜,郎在外面抓沙撒,打落了我的黄瓜花。”“打落公花犹是可,打落母花不结瓜,逗得我的爹娘骂。”有时她唱完了,我也唦着鸭公嗓子唱甘泉民歌,最爱唱的是跟邦清叔学的《赶马调》:“太阳当顶正当阳,情姐下河洗衣裳,双脚踏在跳板上,手拿棒头往上扬,一洗衣裳二望郎。”“姐儿住在大路旁,相与一个赶脚郎。白天听见铜铃响,黑哒听见马脚蹄,情哥做的是苦生意。”“姐儿住在黑松林,喂的条狗子像麒麟,别人来哒它嘣嘣的咬,情哥来哒它不做声,狗子都有两样的心。”曙哥平时很少唱歌。但有次几个老朋友聚会,菊姐提议每人都唱一首甘泉民歌。轮到他的名下,他略一思忖,尖着嗓子唱道:“小小蜜蜂翅膀尖,一翅飞到姐面前。轻轻把姐螯一下,又疼又痒又新鲜。”唱罢大家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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