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双抢”季节
邓烈霞
一
今年夏天,干旱持续时间长,高温创下历史的新纪录,洞庭湖底俨然是内蒙古大草原,甚至长江及其主要支流都能赤足去丈量,酷爱运动的雄鸡安静地躲在一隅。狗狗伸着长长的舌头,喘着粗气,气喘吁吁。每逢夜晚都有熙熙攘攘散步村民的天井岗,也略显冷清,只有三三两两摇着扇子的老乡亲。
让我不禁回想起少年时代,父母亲经历的“双抢”岁月。
“双抢”顾名思义,抢收与抢种,特指盛夏季节,早稻的抢收与晚稻的抢种,是脱一层皮才罢休的农活。
二
晨光熹微,父亲就在院子里嚓嚓磨刀忙开了。
母亲则在灶台上麻利地洗碗刷锅,“秀去田里了!”父亲拿着磨好的镰刀,心急如焚地迈着急促步伐,往稻田里奔去。
“面条煮熟了,吃几口再去。”母亲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双抢”期间,饭菜也无暇顾及吃上一口,饥肠辘辘习以为常。
金灿灿的稻穗在田野上呈现最美丰收季,劳动者们的汗水也洒落一地辛勤。
割谷看似简单,但操作起来考验的是腰功,弯下腰,一只手要搀扶聚拢稻穗,另一只手要把持好镰刀,握着镰刀的手顺势聚拢的稻穗一刀断齐。把割断的稻穗散落放平铺身子左侧或右侧,按照割穗方向有序铺开。这样有利于水分被太阳折射,暴晒。
长年累月的劳作,父母已习惯,特别是母亲,虽腿脚不便,但操作的速度很快,任何人都赶不上她的进度。
抢季度,不分昼夜颠倒,也要顶着烈日灼心把稻谷收割完,好插上双晚秧苗。有的黑灯瞎火的都在田里劳作。
割谷算不上最累的活儿,之最要数父亲的挑担。
割完后的稻穗铺盖田里暴晒两三小时后,就要收捆了。收捆需要至少两个人才能完成。找来草腰、尖担等劳作工具。把晒半成干的稻穗聚拢成一坨坨抱穗,铺开一根草腰,父亲需要来回抱来稻穗放草腰上,母亲不能走动,需要把稻穗扶持住,并且到草腰高度后,弯腰捏住开端的腰头跟腰尾,双头合一,用蛮力捆紧。这项捆穗也不简单,需要一系列实践操作才能圆满捆扎。父亲抱穗则需要小心翼翼的,担忧聚拢谷穗里面躲藏有蛇。一次我抱穗就遇到了这样的情景,把谷穗抱怀里,母亲看见了,示意我赶快放下。那蛇蜷曲在谷穗里,幸好没有探出头颅来吐着信子,吓得我丢掉穗抱撒腿就跑,惊魂未定,至今对抱穗还有一种惊恐的感觉。遇到蛇了,活还要干下去,硬着发麻头皮继续抱穗的活。只是谨慎小心一点了,抱穗前用镰刀拍打一下地上的谷穗,以免再碰见类似情景。
捆穗需要不大不小,分量足,挑穗人会承载不住,分量轻,耽误抢季进度。不大不小才适宜,这就要靠捆穗人的操作力度。
挑穗是苦力活,挑战父亲的力气,这项工作需要靠父亲一人来完成。
父亲担穗不简单,双肩没有一块完肤,又红又肿的肌痂,两个肩膀循环使用。蜿蜒绵亘的田径,肩头担着一对稻穗,需要小心翼翼地直走,避开坑洼,直至担到稻场目的地。有时,腰绳断裂,肩头稻穗滑落一地谷粒。
三
我至今依然记得清清楚楚的“拉锯战”,是父亲总是多抢几铺稻穗,可是母亲小心翼翼地分捡出一部分来。然后,又是父亲强行加塞一些。最后等父亲转身抢来新稻穗,灵巧的母亲肯定早已捆好草垛,并且、依然剔除少许,留给下一个草垛。显然,母亲总想减轻父亲挑担时候的压力。母亲对家人细无声的润泽,在少年时就已经永驻我心田。此时调皮的弟弟、已经把自己活脱脱弄成一个小泥人,只有两只眨巴的眼睛在转动,要等母亲忙完再来“收拾”他。
严格地说,在抢收和抢种之间还有一项辛苦异常的抢整。收完早稻之后,三五日内,必需把“生田”整理成“熟田”。先是犁耕,父亲扬着鞭子,在耕牛后边使劲地掌“舱”,飞卷的泥土像浪花,卷起一堆又一堆,一垄又一垄。一只名唤“八哥”的鸟儿、倚在牛角上,抢吃蚊虻。父亲的眼睛被汗水浸透、索性任凭腥味流淌,胡乱地擦拭着。第二道程序,叫做耙平,父亲站在耙上,颠簸着尽量保持平衡,水田如一面明镜、等到最后用锵来结尾。
水田静待的空隙,母亲早已披星戴月地完成晚稻的扯秧,小舟形状的秧码,吃力地前行,蚂蟥爬满母亲的大腿和脚踝。调皮的弟弟,折一根柳枝,把一条又一条子蚂蟥(水蛭)翻出来晒太阳。
傍晚,母亲为父亲揭去晒成的“蜘蛛网”,那是父亲背脊上由太阳射出的网眼,让它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我只料视一眼就感到钻心的疼痛……
不插“八一”秧,是指“双抢”季节的底线,是要在阳历七月底把所有晚稻,完完全全,整整齐齐插播完毕。
“双抢”岁月,感触最深的是农村真难、农民真苦、农业受到大自然的影响真大,水灾、旱灾、虫灾、风霜雨雪、冰雹大风,任何自然界的变脸都可以让收成变得遥不可及。
四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我在这里回忆父母亲的“双抢”岁月,并非陷入苦难往事不能自拨。人生有幸,我们这代人见证中国历史上变化最大的一段岁月,千年流传的“种田课税”成为过去,农业税取消了,抛秋取代插秧,一季稻覆盖了两季稻,收割机顶替肩挑背扛。然而,父母亲那种勤俭持家,战天斗地的精神不能丢。即便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苦难永远成为历史。
但历史的精神财富,永远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
我何其有幸,父母健在,颐养天年,全民皆农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我何其不幸,当年最为调皮的弟弟多年前意外去世,父母亲饱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聪慧的弟弟弱冠之年的美好年华嘎然而止,不能与我同享幸福年华。我要代替他尽孝,也要更多饱览大好河山,美丽景色。告慰这个世界,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竭诚与故乡、草木山川和谐相处。
邓烈霞,笔名素月,松滋万家乡人,出版专集《那一季,我触摸了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