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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小说】表哥—— 刘红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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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2-4-7 10:04:52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表哥(短篇小说)

刘红灵


星期六,魏林和姐姐搭侄儿的车,一起到乡下去看望抱病已久的表哥。


表哥今年77岁,初秋季节,因为肺部感染导致积水,然后发烧,咳血咳痰,呼吸困难,人非常疲软。到荆州市中心医院住了十来天,出院后魏林和姐姐去看望过,后续也是电话、微信联系不断,情况看似一天天好起来了。哪知临近春节,有坏消息传来。昨晚魏林接到表哥远在东北某大学任教的小儿子刘伟的电话,说是他已回家多时了,他爸又在县内辗转住过两个医院共十多天,越治病情越严重,医生说是药物毒副作用。现在是各脏器已严重受损,功能衰竭。因受不了多种检查的折腾,各种仪器、插管的折磨和束缚,特别又心疼重症监护室每天五千多元的费用,他爸虽衰弱却态度强硬地吵着出院回家了。


表哥家住在湖区叫做六道沟的地方。往东出得城区,沿河西堤走一小段,右转向北有一条笔直、较为宽敞的柏油路,路的一边是排列整齐且漂亮的小楼,另一边沿渠有高大挺拔的白杨树。这个时节,白杨树叶已零落殆尽,倔强的枯枝顽强地斜指天空。车窗外的房屋、树木闪退,车里特静寂。因为表哥的病情,大家各有心事,沉默不语。


沿着这条柏油路的横向,每隔一段就有与沟渠并行的一条乡村水泥公路直抵河西堤脚,每条沟渠依次叫一道沟、二道沟……二十多里地共有十多道沟。住房一律沿渠而建,一字儿排列,六道沟乡村公路直达表哥家后门。魏林他们到达时,渠对面的树上传来喜鹊“喳喳”的叫声,她循声望去,孤零零一棵瘦小的白杨树上,居然有一个硕大的喜鹊窝,有喜鹊正张开黑白相间的翅膀飞来飞去地叫!喜鹊叫,是好事。魏林舒了一口气,心里绷紧的弦松了:表哥应该没事吧!


表哥后门口的空场地上停着三辆锃亮的小轿车,想是他们的三个孩子都回来了。魏林的心又提了起来,孩子们都回来了,看来表哥的病不轻呢。


表哥家是两间两层的楼房,一楼客厅右边一大间只建有一层,平时作粮食、农具等仓储用。房屋坐北朝南,面墙白磁砖装饰到顶,门窗都是不锈钢。楼房虽不甚壮观,但也算大气、顺眼好看。门前有很大的水泥场地,挨家挨户连接起来,就形成了比屋后的乡村公路还要宽敞的大马路。场地的边沿安装了粗壮的不锈钢晾衣杆。场地围墙的外面是一大块菜园,园子里种有橘柚柿等果树,还有甘蔗和各种蔬菜。


楼房后面另有三大间附属平房,一间作厨房,一间放了带烟囱的不锈钢炉灶,烤火兼餐室,另一间是做了很好密封的猪、鸡、鸭圈。正房、附属房之间还有一大块活动空间,建有水池,放置洗衣机,可晾挂腊鱼腊肉等。整个住房、前庭后院布局合理适用,收拾得干净整洁。各房间也早已是空调、大屏彩电等配置齐全,也有卫生间及马桶等。魏林常常感佩表哥到底是有文化的人,人能干,勤劳,又会安排、享受生活。


前些年表哥他们与在家务农的大儿子合起来建好了楼房的毛坯后,大儿子一家就出门打工去了。房屋的装修、设施的完善、场地的水泥硬化等等,都是表哥和老伴亲力亲为。表哥表嫂老了,现在都有俩曾孙了。


之前俩老还硬朗时,种有水、旱四、五亩地,近年表哥脊椎骨出了问题,腰塌下来了,基本撑不起来,这两年都是弯着腰勉强行走。孩子们很讲孝道,每年每家给爸妈五千元养老钱。在孩子们的要求下,表哥后来种的田也减少了一半,能够满足平时的生活需求就行。但只要有空,俩老总不会闲着,挖蚯蚓、找水蛭等换钱,尤其是表嫂,还经常到大棚里打工帮忙,挣点钱做人情往来、看医生吃药等。


魏林推了推后门,后门虚掩着,他们便进到屋里。这正是附属屋的烤火间。已经78岁长得瘦高,做事能干麻利的表嫂,正在扫地做清洁。见到他们,表嫂立刻放下手里的活,热情地迎上来,高声大嗓响亮地说:哎呀,姐姐、妹妹、松儿来了?说着一手拿了包袱布,一手提了椅背,在椅面上掸了两掸,说:快请坐!


魏林边躬身坐下,看了眼表嫂的脸色,除了又瘦些,似乎无喜亦无忧。魏林想起多年前,刘伟还在县一中读高中,表哥表嫂住在他们家做小生意时的情形。他们每天天不亮到街边摆早点摊,表哥好学手巧,会做油条、油饼等面食,兼卖碱面、稀饭等,生意很好。收罢早点摊又急急忙忙买菜做菜,掐着学校中餐、晚餐时间,到学校食堂门前再摆摊,卖给学生各种小菜。表哥很会做菜,会打鱼糕、做鱼漂丸等,表嫂给他打下手,他们有时还会帮人家做宴席。那时他俩生意干得很起劲,魏林中午下班回家,总见表哥提着空塑料桶急匆匆往家赶,就问:卖完了?生意好吧?!表哥就笑嘻嘻地说:三个钱买,两个钱卖,不为赚钱只图快!说完他俩就哈哈地笑……


表哥初中毕业,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农村,就算是知识分子了,做过民办教师,在生产队也任职多年。他瘦瘦的样子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干起农活来,就给人有点力气不足、笨手笨脚的感觉,就连表嫂比他干活都强。表哥和表嫂性格不太相投,表哥慢性子,遇事得考虑考虑,表嫂急,他们因此常常一边干着活一边就吵起来,有时甚至大打出手。一次他们又打起来,魏林听着阵候不小,赶紧去拉架,结果看到表嫂干活麻利,打架也干脆,每一拳都能结结实实打在表哥脸上。


他俩结婚前,都有过短暂的婚史,只是没有孩子。表哥第一次结婚时,还在镇上中学寄宿读书,初中没毕业,不到17岁。那正是上世纪60年代闹粮食饥荒。魏林刚刚6岁,只记得新娘子表嫂年轻秀气美丽,只记得姨妈家的婚宴里的一道菜,是煎的小鲫鱼,里面放了很多辣椒和白萝卜丝。因为缺少粮食,蒸的土缽子饭,大约三两,每人一缽。可魏林却吃不进去,她觉得那土钵子跟她家对面养兔场给兔子喂食的缽子一模一样,且怀疑饭里有养兔场的气味。她们常常在养兔场里玩耍,对那种闷气太熟悉了。她感到恶心,推开不吃,勉强吃了点小鱼。


表哥那次的婚姻,只维持了一年,新媳妇就哭着与婆婆道别回娘家了。婆婆也舍不得她,说她勤快,天天出工,家里家外见事就做,一刻也不肯停歇。生产队里、邻里关系也相处得好,就没人不喜欢这个和气勤劳漂亮的小媳妇的。婆婆追问她原因,她只是一个劲地伤心流泪,不说话。原来表哥那时根本就不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平时住校,周六回来了虽对表嫂好,有说有笑,晚上也是同床共枕,但他却是自顾自地一夜睡到大天亮,翌日早起帮家里干点活,下午又赶回学校去了。


与现在的表嫂结婚后,有次因事吵起来,表哥恨恨地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过婚!表嫂手有一双、嘴也有一张,马上还击他说:你不是过婚吗?表哥环视了一圈,看周围没别人,脖子一梗,说:你婚了的,我没婚!表嫂一愣,又忍不住扑哧一笑:你个气数!少说出来丢人!


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小儿子刘伟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只是四年毕业后,学校开始不包分配了,虽有北京新华社等单位向他伸出橄榄枝,但因年轻胆怯,又没多少社会经验,他没敢应聘,而是辗转到了东北某省城一家大型药业公司。后尝试到某高校应聘,不想学校一看人民大学的毕业证书,二话没说就拍板要了。这几十年,刘伟干得风生水起,先是任教,后又任职,现已是处级干部、教授职称……


魏林他们刚落座,表嫂忙着烧水泡茶,她姐姐看一眼魏林:我们去房间看哥哥吧?魏林说:好。表嫂便带他们往前面楼房里去。进到客厅,往右到了那间以前做仓储的房间。魏林的心便开始往下沉,她记起多年前,姨父就是在这个房间去世的。这个房间也向外开了一扇大门,考虑的就是出丧时避免经过正房客厅的大门而带来不吉利啥的。


魏林记得为姨父做“五七”时,表哥自己动手做了全套的纸货,尤其是一匹毛驴栩栩如生,做工、绘画都十分精细。


这个大房间另套了个小房,魏林轻轻敲门,刘伟在里面应声,魏林便推门探头往里看了一下,房间很小,刚好能摆下两间床,没有多少活动空间,刘伟正给表哥穿戴衣物。魏林只好退出,和姐姐、侄儿在前面坐下。不一会儿,刘伟半抱半拥了表哥坐到房门口的轮椅上,推到魏林他们面前。刘伟笑着说:爸爸听说您们来了,执意要起来坐坐。刘伟面有倦色,脸上寒冷的东北气候冻出来的皴裂表皮尚未完全脱落。魏林起身迎上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表哥已瘦得皮包骨了!脸又小又黑;眼睛无神地半闭着。魏林心里好难过,轻轻地叫了一声:哥哥!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她伸手替表哥整了整簇新的青色羽绒服领子,按实胸前凸起的衣服。这哪里还是当年的表哥呢?


魏林36岁当家做主建房时,因与邻居的房子共山墙,这边的旧房拆除后,就需把山墙上重新钉瓦板盖瓦,以免邻居家漏雨、打湿山墙。原平房非常高大,在无依无靠的山墙上干活,那是非常危险、困难的事情。那天魏林父亲乐器班子的很多徒弟也来帮忙拆屋,可到最后,大家都站在房屋拆除后空旷的场子观望着邻家的山墙,他们都不想上,半开玩笑地对魏林表哥说:哗,这工作该您去做了,将来新房子建好了,坐沙发、喝酒的也是您!表哥笑笑说:那是。我来做!最后还是表哥上去弄好的。事后魏林的母亲心疼地说:你哥在山墙上,腿子抖得好厉害哦!


表哥戴着半新的咖啡色绒线帽子,脚上也是厚实干净的棉鞋。两只干枯黑瘦的手放在腿上,那只绻曲僵硬残疾的右手格外令人揪心、戳眼。那是二十多年前,一天在地里干活的表哥表嫂突遇暴风雨,手拿镰刀的表哥在奔跑回家的田梗上摔了一跤,镰刀割破了表哥的手腕,伤口很深。为了省钱,表哥选择去了邻村做赤脚医生的亲姐夫那里治疗。姐夫也怕他花钱,并不要他到县城人民医院去检查、治疗,只说止血打个“巴子”,换几次药就好了。结果表面伤口是好了,手指却伸不开了,成了永久的残疾。魏林这表姐夫也是,身为医护人员,却不知道厉害。后来有一年魏林因突发半边身子麻木不能动弹住院,表姐夫一行人去看她,避着医生说:等医生护士不在时,您就偷偷跑回去!魏林惊奇地看着高大魁梧、一表人才的表姐夫说:哥哥呀,我就是害怕中风成残疾了呢,偷跑回去干嘛呀?想想也是,高昂的医药费,哪个土里刨食的人不害怕呢!后来魏林的表姐表姐夫均中风残疾,中风时都只到县城人民医院象征性地住了两天就回家了,残疾几年后去世,都只有70岁左右。魏林和姐姐也是数次去看望,看着轮椅上的他们心疼不已。魏林商量母亲,为他们送了一部格力空调。


看着表哥的衣着,魏林想表哥还是幸福的。年轻时与表嫂虽时有吵闹,但毕竟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几十年,共同一点一滴搞家庭建设,共同养大了儿孙,感情是深厚的。表嫂也在一旁说:孩子们都回来了,刘伟日夜守在他身边,可他还是时时找我、叫我,好像一刻也离不开我似的。


表哥儿女双全,四世同堂,儿女们经济情况都很好,对俩老又都孝顺。


可是表哥却不行了,还不到80岁,现在活过90的也大有人在啊!人活一世真没有意思,辛苦了一辈子,正可以享受晚年的清闲了,却病成这样……魏林流了泪,一个人往外走去。她想到大公路旁的超市,去找一些表哥可能想吃的东西……


    刘红灵,国企行管退休人员,松滋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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