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美无处不在（外二篇）-----黄元惠

美无处不在（外二篇）

黄元惠

美学，精致独特，高深奧妙。

课堂上，周卫刚老师鼓励我们说：“将美学理论学好非常难，接触实际应用并不难。”他深入浅出的精彩讲授，令我们茅塞顿开。以往生活中被忽视的美，像影视一样在我的脑海中闪现出来。

在岗时，我办公室的窗外，有一片金银花。每到春天，它便爬上窗子的防盗网，用绿色的藤叶遮挡西晒的阳光，将淡雅的花朵挂在毛茸茸的藤蔓上，为我送来怡人的清香。它没有玫瑰的千娇百媚，也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然而，它不仅送人淡雅的芬芳，甚至花朵也无私的贡献出来。夏天，它凋谢了，为爱，也为来年的重生！人们将它炮制入药，用它清热解毒，抗菌消炎疏风散热。制成的金银花露，刚出生的婴儿都可以用它伴随开口奶一并饮用。

姹紫嫣红的春天，万木葱茏的夏季，层林尽染的清秋，银装素裹的冬日，四季轮回周而复始的自然之美，让我重新审视生命的美好。尽管青春不在年华向晚，仍然对美好的事物充满期待。

诗文之美让我陶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登幽州台歌》唐.陈子昂）。具有政治才能的诗作者，俯仰古今，深感人生短暂，天地之大，却无施展身手的场所，空怀报国之志才“怆然泪下。”语言奔放，悲壮苍凉，极富感染力。“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春江花月夜》唐.张若虚）。这首诗的前两句，脍炙人口。江潮连海，月共潮生的壮丽画面，数千年来使无数读者为之倾倒。

“美具有引人向善的作用和力量”（柏拉图）。

我十三岁那年，从部队回家探亲的幺爹，归队时携带新婚妻子和我，一为送行，二是顺道去宜昌见见世面。宜昌九码头，船来船往，汽笛轰鸣，一派繁荣景象。我们逛街饿了，在餐馆找了张空桌子，我坐在那里占位子，幺爹幺妈去排队买食物。当幺爹将一碗香喷喷的肉丝面端给我时，刚放上桌，从旁边蹿出一个脏兮兮的中年男人，对着面碗吐了一泡口水，我惊呆了！望着身高一米八，身着海军军装的幺爹，我眼神里希望幺爹揍他。幺爹却对我说：“他肯定是饿惨了。”转身又对他说：“你端到一边去吃吧。” 幺妈见状气愤地说：“宁可把面条倒进猪水桶，也不给他吃，他太缺德了！”我们三人坐在桌上吃得正香的时候，那个叫化子来到我们餐桌旁，向幺爹深深地鞠了一躬！时间虽然过去了半个世纪，这件事我仍然记忆犹新。

人性之美是可以启发人的。“外表的美只能取悦人的眼睛，而内在的美却能感染人的灵魂”（法.伏尔泰）。缺德的叫化子这深深地鞠躬之中，体现出他的感恩之心被善行唤醒。充满生活乐趣的事情，是真善美。

日常生活中，我们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为急需大病救助的陌生人捐款，开车出行礼让行人，见过马路的老人扶一把，乘公交车为孕妇和老人让座，为脱离大人视线的小孩提供安全保护等等，是为行为之美。我们要用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来充实思想，真正成为一个美的人。

生命短促，只有美德能将它流传到辽远的后世（莎士比亚）。

美，是跨越千年的中国风，是青石板上一个长长的梦；是国风中遗立的蒹葭，生生不息，无处不在。只是，我们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2021年4月29日

中秋望月

“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吕燕卫）。今年中秋节，我坐在电视机前看央视第四套节目，韩磊饱含深情演唱的一曲《鸿雁》，那忧伤的旋律，扣人心弦的歌词，能让心在咫尺，人在天涯的亲人产生强烈的共鸣！不禁让我潸然泪下。

我的思绪随着歌声飞向了遥远的大洋彼岸。“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今年，女儿一家是否准备了中秋赏月的热茶和月饼呢？

2016年的中秋节，女婿出差去了外地，女儿加班未归。晚饭后，老伴在家收拾碗筷，孙子拉着我到街边看月亮。仰望夜空中的明月，我给他讲嫦娥奔月、玉兔捣药、吴刚伐桂的故事。他听得津津有味，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不停地追问，让我见识了这个“小人版的《十万个为什么》”。我一边耐心解答孙子的刨根问底，一边欣赏他顽皮的童真，一边等待女儿回家。

2017年的中秋节，女儿精心准备了普洱茶、月饼及多种水果。我们全家人在阳台上品茗赏月。孙子跑前跑后欢呼雀跃，女婿用相机拍摄夜空中那轮皎洁的圆月。银色的月光倾泻下来，树枝间透出斑驳的光影，阳台外面的小河也泛着鳞鳞波光，好似王维笔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美丽画卷。望着柔和的月光，我的脑海中产生了许多美妙的遐想；月亮的光辉映在孩子们的脸上，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的希望。

2020年中秋节，我们只能与女儿一家隔海相望。

年初，一场罕见的新冠病毒肆虐我国。对于这场疫情战，有人戏称：中国人打上半场，外国人打下半场，海外华人打全场，事实确是如此。当中国武汉处于重灾之时，孩子们忧心如焚，他们担心故乡的亲人。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他们自发地组成华人捐赠团体，购买了当时国内十分紧缺的护目镜、口罩等医用物资寄回国，为国家抗疫尽了绵薄之力。

初夏，国内多地发生洪涝灾害，孩子们担心我们的安全，给我们寄来皮划艇、救生衣，以备不时之需。我们隔三差五的就会收到他们通过网购快递来的大米、食用油等生活必须品。门卫师傅见了总是说：“你们只有两个人，这么多粮油一年都吃不完。”门卫哪里知道，孩子们远隔重洋，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孝心，舒缓担心我们的紧张情绪。

他们只是平凡的普通人，但其情系故乡，深爱祖国的赤子之心，常从生活的小事中不经意的流露出来。美国加州盛产水果，记得2016年5月份，我们到一家农场采摘完樱桃、枇杷，又累又渴，就到附近的小镇上吃饭。因停车位离得远，我们步行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餐馆。午饭时间人特别多，经过排队等待刚坐下，女儿却执意要换地方。我不解，还因为累不愿意再走。便指着店堂上供的菩萨说：“就在这家中餐馆吃，不是很好吗？”女儿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亚洲有很多国家信佛教供菩萨，我开始也以为是中餐馆，进来看了菜品推介，才晓得是一家越南餐馆。” “那又怎么样，正好尝尝正宗的越南菜。”女儿说：“近期越南人总在我们中国南海挑事！不在这里吃！”边说边拉着我往外走。我笑着说：“你真像个小孩子！”女儿说：“不是像小孩子，这是我们中国人的骨气。您还记得我们在芝加哥时，经常去的那家韩国超市吗？”“记得啊，那里有很大的中文招牌，叫韩亚龙超市。”女儿说：“中国出现毒奶粉事件的时候，那家超市为招揽生意，竟在门前拉上横幅、垂幅标语，‘本店不卖中国货’，我身为华人看了非常扎心。我的祖国有十四亿人口，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中国人的问题中国人会处理。你们韩国一个弹丸小国，都问题一大堆，还在大门口拉横幅，禁售中国产品，至于吗？从此，我再也没去买过一次东西”。望着女儿，我有些感慨。想起她生孩子那年，我们在一起过春节，女儿听见电视上费翔演唱的《故乡的云》“天边飘着故乡的云，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吹来故乡泥土的芳香”,忍不住嚎淘大哭，我抱着她说：“我们还在这里呢。”日久他乡即故乡，即使故乡成了远方，海外华人的心，也总是情系故乡，深爱祖国。

今年，美国新冠疫情失控，国内矛盾迭加，为了转移视线，美国政府在贸易、军事、政治等方面全方位打压中国。禁用抖音之后，从9月20号起又禁止下载微信，导致在美华人与国内亲人的通讯联系受到影响。原本快捷的网络视通渠道，被借故、无理禁用。还频繁在中国周边海域挑衅，并拉拢印、日、澳等国“抱团”抗华，由于美国执意与我国交恶，中美关系日趋紧张。因此，女儿一家的安危冷暖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每一次视频，他们害怕我担心，报喜不报忧；我把对他们的牵挂，隐藏在笑脸背后。听到他们说忙，说累，我不但不心疼，反而觉得特别开心，毫无慈母的怜爱之情。只因暗自窃喜，因新冠疫情导致美国的失业率居高不下，他们却得到了幸运之神的眷顾，没有成为失业大军。

  往年的中秋，同样是聚少离多，但与今年的隔海相望，心情截然不同。

“忆对中秋丹桂丛，花也杯中，月也杯中。今宵楼上一尊同，云湿纱窗，雨湿纱窗。”（辛弃疾）今年的中秋，不见月洒清辉。难道嫦娥躲进云中，是不忍让我望见天上月圆，世上人未圆的现象？不然，为何浮云蔽月呢？

“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歌声远，琴声颤……”韩磊的歌声还萦绕在我的耳边。我在太平洋的东边，用天籁传递我的爱与牵挂，望久别重逢不会遥遥无期。

                                          2020.10.2

松立残阳

陈店镇五溪堤村林家坡，一座长满苍松的山岗怀抱着一栋灰顶白墙的两层小楼，里面居住着一位老人，今年102岁。她中等身高，微胖，腰板硬朗，精神矍铄，黝黑粗糙的脸上布满了皱纹。

因为我母亲长眠在那屋后的松林中，每年清明节，我们会去扫墓。老太太每次见了我们，总是热情的打招呼，但并没有引起我过多的关注。今年5月3号，表妹为孙子办周岁宴，我又见到了这位老人。她是我表妹的幺奶奶。我们认识多年了，这次才知道她的名字——王成明，与明代的全能大儒王阳明仅一字之差。难道叫王什么明的，不是名人就是高寿么？就因为这个名字，提起了我想与她闲聊的兴致。

老人告诉我：“我今年三月十一满的101岁。”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叶子烟，（她将烟叶掐成约10公分长一节，带在身上备用，）喝了一口茶喷在烟叶上，然后慢慢掰开，用两节叠在一起卷成一卷，放在口中边抽边同我说话：“除了梅儿这里，我现在一般不出门，怕人家嫌我邋遢。”她很自尊。“您穿得这么干净，哪有人嫌弃啊。”“我现在耳朵不行哒，声气（音）小哒听不到”“我觉得您非常行，只要声音稍微大一点您都听得见。”她开心地笑了。我又问她：“您现在还喝酒吗？去年7月10号，也是在这里我们同桌吃饭，我看见您喝了一杯不少于二两的白酒。”“我现在没喝酒哒，去年下半年胯（腿）子搞伤哒，吃哒药，医生说喝不得酒。我的孙伢子也说，‘您以后就不能喝酒哒，晕头胀脑怕达（跌）倒。’人小的时候要听大人的话，老哒就要听伢儿们的话。我原来一天喝两餐酒，几十年都是这么喝的。”老人兴致极高，又给我讲了她年轻的时候当妇女队长，参加公社组织的参观团，到各个大队参观的事，还有孙辈们的一些趣事。又对我说：“人就是要心善。我们队里有个困难户，家里伢们多。有一年割谷，他趁别人吃饭的时候，从谷田里抱了几抱谷藏在家里，后来被发现哒，有人气不过，硬要把他往大队里送。我左劝右劝：看他可怜，你们就不要把他送到大队里克哒（去了），几抱谷也整不出来几颗米，他也是没得法，心列闷（这么）狠不好。”

老人同我聊得兴致勃勃，周围旁听的人也围了一圈。趁她午睡的时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关她的故事给我说了很多。听完她们的议论，一个开朗豁达心态好，一生勤劳身体好，心地善良仁者寿的农村老人，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

年纪大了，难免有一些生活上的小事让后辈看不惯。有一次家里来客人了，吃饭时，老人在面前的菜盘子里翻了几下，儿媳妇生怕客人有想法嫌不卫生，就急忙将那盘菜端到桌子对面。她心里明镜似的，后来还对别人讲这件事：“媳妇儿把菜端到桌子对面，不就是嫌我在盘子里翻拐哒吗？我不吃那盘菜就是，只吃我面前的。”她们说：“这要是一般的老人，把筷子往桌上一甩，会躺在床上生好几天的闷气。”

八年前，老人的女儿、女婿遭遇车祸，不幸双双身亡。噩耗传来，她儿子担心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又想让她去见女儿最后一面。在赶往殡仪馆时，就请了医生随行，准备应对突发事件。老人被搀扶着围绕冰棺转了一圈，无语无泪。还是旁人同情地说：“太惨了，他们还有老妈没送终，怎么两个人同时被车撞死了呢。”老人好像受到了启发，这才哭了一阵。回家后，她同往常一样照常喝茶、喝酒、抽烟。我觉得她并不是没心没肺麻木不仁，这个年纪最深切的祈盼就是家人的平安。女儿女婿走了，她如果再倒下，就会给儿子儿媳增加负担。她只有将悲痛的泪水化成一杯杯白酒喝下去，然后睡着，什么也不想。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是为她疗伤的灵丹妙药。

她一生特别勤劳。101岁，还坚持上午牵牛上山吃草，下午牵牛进圈。儿孙们阻止她，怕她摔倒伤身体。她劳动惯了，总爱帮忙做事。五年前的春天，她96岁。我看见她戴着一顶草帽，坐在堰堤上砍竹子，身边已有一堆被她砍成了约1.5米长的竹子。我上前问：“您砍这么多竹子干什么？”她答曰：“夹园壁子。”“您的力气还不小呢。”她七十多岁的儿媳告诉我：“我们只有三个人在家。我姑娘一家在武汉买了房子，每过一段时间就买一大堆礼物回来看她，总是叮嘱老人不要做事，担心她累了、伤了自己痛苦，还给我们帮倒忙，就是说不听。她92岁的时候，我们割了谷，她还下田打抱子。前几年春上，我到新江口走人家，吃中饭时突然下大雨，我快急死。早上我把割回来的油菜籽放在稻场里晒着，淋了雨就会生芽子，影响榨油的质量。我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她不仅帮忙把菜籽收了，还打出来整得干干净净。”

爱劳动的人总是焕发出无限的活力！

约一个小时后，老人对我说：“我每天都要眯一会儿，像鸦片瘾发作。”她非常满足现在的生活，说后人对她都很孝顺，家里的烟酒、零食没有断过。我问：“国家对百岁老人还有补贴，您一年能领多少钱啊？”不知是由于耳背，还是出于保密，她以微笑作答。一双眼睛早已眯成了弯弯的月牙，苍老的嘴角露出一丝慈祥。

我面前的这位老人，风霜染白了她满头的银丝，阳光馈赠她黝黑的皮肤，岁月精雕她一脸的皱纹，生活奖赏她健康的体魄，唯有阎王爷在她面前吝啬、却步。她就像屋后山岗上的一棵苍松，傲然挺立在残阳之中。

通往长寿之门的金钥匙，其实就握在我们的手中。除了先天的遗传基因，后天营养、医疗等因素外，各种养生秘方都敌不过好的心态和力所能及的劳动。

2021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