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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小说】喜鼓——杨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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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1-12-30 09:36:11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鼓 

杨良成


1

余家场米家岗的余老太马上要走路了,这几天通往余老太家中的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这一景象只在春节期间有过,这算一个大大的例外。


余家场镇的余世堂副镇长既包米家岗村又分管民政这一块,他早觉察出了这一反常现象,清早就又是打电话又是发微信给米家岗的村主任米良福,问是不是余老太要走路了?米良福没当回事地说:余镇长,这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我又不是阎王大爹,哪能说要她三更死五更亡的?


米良福这话说的也在理,余世堂也清楚,县里面强调火化,余老太前两年有过一段危险期,当时在北京的大儿子回来了,在上海二儿子回来了,就连出国留洋的老三也回来了,老四就在县城,是隔得最近的,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儿出嫁都在本县。那时余老太实岁九十有九,按虚岁算就是一百岁的人了,典型的高寿。她自己也看得开,看儿子儿孙们一大堆,围在自己身前,当时就表了态,火化就火化,没有什么大不了,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但有一个话,特别嘱咐老四:我死了,好生热闹一回,打个三天三夜的丧鼓。正在大家以为她老人家要走路的时候,她老人家又缓过气来了,这一缓过气来不说,慢慢的还能踮着她的小脚下地,然后慢慢的生活自理。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经不得折腾,就都各回各的家。这一闹腾,都已经过去两年了,余老太也已是实打实的百岁老人,足有一百零一岁了。要走路也是正常现象,江南风俗说是顺头路,但从她老人家的身体状况来看,还真难说。


米良福给余镇长回话后,心里还是不踏实,这两天到余老太家去的人是比往常多了,自己的老爹昨天回来,嘴里哼哼叽叽的,唱的好像就是丧鼓调,进门却赶紧抿住了,不知是不是也到余老太那去了。


这样一想,他便急了。现在县里镇里有三大任务:一是火化任务,人老了,一定要火化,这个余老太自己也同意,她的儿子女儿们也都没意见,特别是米老四,最小的儿子,虽然在县里面退休了,但毕竟以前是政府干部,要起带头作用;二是治理人情风,不仅是对党员干部要治理人情风,乡村也要治理人情风,因为现在人情太多了,从出生开始的满月酒、周岁酒、十岁生日,十二岁过童关,考大学、当兵入伍、新房乔迁、生孩子、三十六岁结巴数、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八九十一百岁等等,人情钱也从以前的五十一百的水涨船高到现在的三百五百,一般群众哪里受得了。说实话,人情风治理也是要治理,不治理不得了。但现在的人情一般都在年头岁尾,腊月间或正月间。现在乡下哪里还有人,净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像他这样的壮年平常枪都打不到一个,摆酒席请客,哪来的客人,只有到了腊月间或是正月,燕子般从四面八方赶赴回来过年的人都拢齐了,请客才热闹。所以一般请客都扎堆到了腊月间或正月间。可这人老了,要走路,不能专门挑腊月或是正月呀。说不准就是哪天的事。三是防疫规定,因新冠疫情的影响,最好不搞大规模聚集,虽然本省本市本县本乡镇不是高中风险区,但也要注意。


米良福赶到余老太家中时,余老太的四儿子正好在场,这下米良福心中有了底,米老四也曾经是政府的人,端过公家的碗,知晓政策,应该好说话。


接了米老四背过来的烟,米良福恭敬地叫了声“四哥!”然后瞟了瞟里屋,小声打听道:“婶娘现在的身体?”


米老四一脸平静,波澜不惊,淡淡地说:“说不好,时好时坏,没个准。”


米良福试探着将担忧说了出来:“现在县里镇里有规定,要治理人情风,防范疫情,也不能搞大规模聚集。婶娘要是走了,四哥您看咋整呢?”


米老四这时突然涨红了脸,口气却是斩钉截铁:“良福,不说你小我一大截子,好歹四哥也在政府当过差吃过饷,知道规矩。客不是我请的,人家要来,我挡不住;人情钱,我们一分都不收,我们一家,谁都不缺这个钱花!关键是娘活了一百多岁,什么要求都没提,就提了一个要求,人走了,热闹一下,打个丧鼓。其他的事,都好商量,这个事一定要依老娘的,没得商量!我们这里又没什么疫情,再说大规模聚集,什么叫大规模?什么是小规模?你们也没给个准!来的人都戴口罩,不坐那么密,总可以吧?”


米良福得了实信,急忙陪理道:“四哥放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完起身就走,边走边说:“四哥你忙,有事跟福兄弟说哈,兴许我能搭把手,帮个小忙。”


既然讨了实信,米良福觉得光打电话发微信还不行,得到镇上向余镇长当面做个汇报,也好让余镇长有个准备。


这样米良福骑了摩托,就往镇里赶,拐弯就到了村里的米家岗小卖铺。说是小卖铺,其实也不小,里面万货俱全,最难得的是,这里是个汇聚处,米家岗本是典型的江南丘陵,三五户人家一处,居民住得分散,不像平原湖区,房子一连一大片。这样乡里乡亲要窜门也不方便,自从有了米家岗小卖铺,这里便成了人流和信息汇聚的中心,要打听什么事,到小卖铺来一打听,包准。以前这里更热闹,小卖铺后面的山冈上就是米家岗小学,接送孩子们的大人们都在这里聚会,现在小学撤了,改成了养猪场,冷清了许多,但隔三岔五的,这里还有一桌老年人的茶,甚至到了晚上,门口也有了城里人时兴的广场舞。米良福想下车去买包好烟。平常自家抽的烟差一点,这不是要到镇里去找余镇长汇报工作吗?买包好烟,也是个面子。


米家铺子今天也很热闹,闲常时分,最多也就三五个人,一桌茶的老人家,在那里唠叨一下家长里短,今天却有十多个人,这在非年非节的时候,在米家岗已经很不寻常了,一看到米良福走了进去,大家又都明显的降低了说话的声音,显得有点神神秘秘的。米良福就在心里嘀咕开了,有什么事,还生怕老子晓得了,坏了你们的好事不成?几个老古怪!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笑开了花,专找胆小怕事的旺老爹:“哎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伯爷婶娘一大屋。旺老爹,您老也在呀,有什么好事,也说给侄儿听听?”


平常胆小怕事的旺老爹今天也反常了,张开豁嘴道:“良福啊,余婶娘足活了一百零一岁,估计要走路了,你说这是不是喜事?”


江南风俗,说人家有喜事,一般指红白喜事两种。红喜事当然是指结婚生子一类,白喜事是指人老而死一类,如果是少年亡就不能称为喜事了。


良福接过话来:“旺老爹,余婶娘要走是喜事,但关您什么事呢?”


旺老爹就卖起了关子:“良福伢,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余婶娘早就定好了,她走了要热闹热闹,唱三天三夜的喜鼓!两年前就定下啦,你永兴大爹唱主角,永兴大爹的儿子、媳妇全上阵,歇人不歇鼓!你旺爹我,也许今生今世就只听得到这一回喜鼓啰!”


良福心里一咯噔,原来米老四不是忽悠咱的,别人那是实打实的话!这样一来,心里更有底了,得马上向余镇长汇报!



2

米良福到镇上,事先跟余世堂打了电话,余世堂预先在办公室等着。米良福到了镇政府,直奔余世堂的办公室。


余世堂管着民政这一块,其他的都好,都是给群众谋福利的,这救济那救济的,这补助那补助,人好意好,就是有一桩不好,老了人要火化。


江南风俗,入土为安。余家场虽然只有方圆十里左右,风俗也不相同,如米家岗一带,是丘陵,以前老了人,都是在自家丘陵冈地上埋葬的,也不占用耕地;到了下面余家庄平原湖区,人老了也土葬,但耕地少,金贵,都是埋在了自家的自留地里,不起坟包,只留一个标记方便春节或是祭日亲人前来拜祭。


政策出台后,就不能土葬了,但往往乡民们就土葬了,这是流传了千年的风俗,埋在自家地里,不沾余家也不惹米家,各自相安无事。这都是偷偷土葬的,不敢明目张胆。要是有人举报了,还要将已经土葬的死人起出来,再火化!这时候家属心里便过不去,便有矛盾激化的可能,家属一句话你不死娘老子的,噎死人!余世堂从分管这一块后便脑壳疼。


所以镇上余家庄社区、米家岗村等等,总之是每个村的老人,他都心中有数,生怕哪天有位老人走了,他不知道,别人偷偷土葬了。土葬了也就算了,只要大家都当做不知道。怕就怕有人为了那几百元的举报费,前来举报。如果举报了你余世堂还不处理,那就是典型的不作为了!现在的帽子很多,他一个也不想戴。


听米良福汇报完后,余世堂的心里多少安稳了些。余老太是百岁老人,那是县里都挂了名的长寿老人。民政上有专门的补贴。再说她的后人,一个比一个牛,俺余世堂一个芝麻官,在人家眼里什么都不是。虽然他们同意火葬了,但关于这人情风的问题,实在是个脑壳疼的问题,不好解决。


按米良福的汇报,这就是典型的大操大办,打三天的丧鼓,还说成是喜鼓!十里八乡的都传开了,前天晚上老娘跳了广场舞回来就问他:“世堂,听说米家岗的余老太,那个百岁老人快要走了,别人要打喜鼓呢!到时你告诉娘一声,娘都好多年没听过了,好歹也去听一回,过哈瘾。”


连自己的亲生老娘都知道了,还能说自己不知道吗?这事闹得大的!特兴奋的是那一帮老爷子老太太们,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


就连狗日的米良福都好像在为他们说好话。“余镇长,您不知道,永兴大爹那个丧鼓,打得真是好听!”米良福边说,边摇头晃脑的,仿佛就回到了多年前,永兴打丧鼓的盛大现场。


江南风俗,丧鼓又称孝鼓,是根据庄周鼓盆而歌慢慢演绎而来的,为了度过难眠的守灵长夜,边鼓边唱,长歌当哭,寄托哀思。夜长人多,就歇鼓不歇人,类似于说书,唱的是正本:秦皇汉武、隋唐演义、说岳全传,杨门女将,唱个大通宵,天亮方息鼓。如果是长寿老人走了,这丧事喜办,便又称之为喜鼓!


回到前二三十年,那时乡村里人多,老人走了,娱乐活动也不多,打丧鼓,听丧鼓,便成了难得的精神享受。现在提起这丧鼓,都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米永兴又是那一辈中打丧鼓打得最好的,中气充溢,声音高亢,时而湍急,时而低缓,有时千回百转,有时直冲云霄,更难得的是,他可以连续作战,最高记录是三天三夜不歇鼓,而且三天三夜不重样,不打一回重书,不讲一句重话,不炒一句现饭。他的这个记录可以说在江南县无人能破。他只要把鼓一架,槌一敲,一开唱,便是仙音魔曲,让你着迷,欲罢不能。当年旺老爹为了听他的丧鼓,就曾创造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纪录!


如今米永兴也老了,年近七十,虽然中气还在,但早已廉颇老矣,不复当年,他儿子、媳妇当年也曾师从于他,学过丧鼓,特别是他儿子,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可随着时代的进步,各种娱乐活动如潮水一般呼啸而来,很快便没有人听丧鼓了,这一古老的艺术形式,很快没落到了墙角,米永兴的鼓架子都散架了多次,固执的他又重新装好,鼓槌好久没人摸过了,鼓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不是余老太说要打这喜鼓,也许这喜鼓真要失传了。


余世堂真有点为难了,一面是家属的强烈要求,而且还有乡里乡亲的殷切期盼,一面是政策规定制度要求,怎么办呢?虽说米老四讲了,不请客,不收礼,但余老太走了,乡亲们去拜祭一下,能空着手?不说上人情,至少要烧柱香,磕个头。然后打喜鼓,听喜鼓,半夜三更,人乏肚饿,不吃桌席行吗?这一摆能是三五桌的事?只怕光孝子孝孙就超过了三五桌!


没办法,实在没招,他最后想的是万一没办法了,只能釜底抽薪,去找米永兴,只要他不出面,不应承,那不就成了。于是余世堂和米良福一起,去找米永兴。




3

米永兴的家在米家岗的西头,是村子里面地势最高的地方。岗子周围主要是米永兴兄弟们以及兄弟的后人们分家而形成的五六户人家。米永兴虽说年近七十,牙口硬,眼不花,耳不聋,身板硬朗,正拿一把篾刀剖篾,旁边是老大的孙子,他的重孙,咿咿呀呀的,正跟着米永兴哼唱。米永兴哼唱的喜鼓里面的一回书,小岳云会关钤,两人将老虎抛上抛下,像打篮球传球似的。


余世堂和米良福一到,米永兴的唱词就改了:“门前喜鹊叫,必有贵客到!原来来了两位稀客。老大,快拿椅子出来,快泡茶!”


老大米良富搬了椅子出来,又是敬烟又是倒茶,他媳妇就抱了孙子到一边去玩,好让他们谈正事。


米良福先开了口:“良富哥,永兴伯,我们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拐弯也不抹角,余婶娘眼看就要走了,说是请了您家去打喜鼓?”


米良富还没开腔,米永兴先发话了:“是有这回事,老太太前两年就找了我,两年前我就应承了。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好歹我也稀了一回,百岁老人更是稀上加稀了,您们都是公家人,想想百岁老人有事,求到你名下,凑巧这个事,又是你办得到的,一不违法二不乱纪,你说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到底姜是老的辣,米永兴这一回话,就将球踢到了余世堂和米良福这边。好像不是他们来了解情况做工作,倒是让他们回话,帮不帮别人的忙,而且这个忙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顺理成章的,不帮不行的。


其实米良福也想听喜鼓,今天这一大圈转下来,那个喜鼓的韵律就在他的耳边越来起清晰,越来越铿锵有力,仿佛敲打在他的心窝上。他便说:“兴大爹,我们也不是反对,只是了解了解情况。”


余世堂就在心里骂开了,狗日的在乡邻面前讨好,将老子卖得干干净净。米永兴也说得在情在理,人死为大,打个喜鼓,犯了哪条法?这打蛇还真打在了七寸上,真让余世堂无法作答。


余世堂只得接过话来。“永兴叔,我们不是不同意打喜鼓,现在上上下下都在治理人情风,不准搞大操大办,同时要遵守防疫规定,不搞大规模聚集。您看您这影响力太大,鼓一敲,十里八乡的,都得来,不是大操大办,也成了大操大办了!不是大规模聚集,也成了大规模聚集了!”


米永兴听得哈哈大笑,“侄伢子,这就怪不得我啰,腿子长在人家的胯子上,他说要来他就来,他说不来就不来,我又不能把他们的胯子绑起来?”


这一说,说得余世堂哑口无言,直翻白眼。大儿子米良富忙在旁边使眼色,打圆场:“良福哥,您们的意思我们清楚了,要不您跟余婶娘去说哈,余婶娘说不打,我们就不打。您看这古话说得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不您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余世堂在心里骂道:“想得好别的办法,还来跟你们打商量?”这不是又将球踢到了余老太那里。一个行将走路的百岁老人,临走前就这唯一的要求,你却要她改变,去跟她做工作,我的天!这不是要难死人吗?


没办法,兔子满山跑,最后还是要跑回窝。米良福只得又带着余镇长到余老太家来。


余世堂和米良福前脚刚走,米永兴就唱起了喜鼓调。“管天管地管得宽,管起亡人喜鼓关!”这不光是他内心的牢骚,还是压抑在他心底的一块巨石,他早就想将它掀个底朝天了!一直以来,他没有喧泄的舞台,那些经典的唱腔,那些难忘的戏文,一直在他心中疯长!最多闲暇时分哼上几句,儿子、媳妇兴趣来了,在旁边帮上几句腔,就算是解了馋,过了瘾。可这哪算回事呢?鼓都没架,槌都没拿!


米良富内心和他爹一样,也想那么轰轰烈烈地来他一场,要唱就唱个大的,他们这一辈的,五十多了,都开始带孙子了,平常哪有什么文娱活动,碰面的机会都少,以前乡邻们的那种水乳融洽,现在渐渐冷漠了,有隔阂了,走得不亲近了。为什么,没有机会。现在村庄根本看不到青壮年,多的是像他这样的老年人,或者跟他爹一样更老的人,要不就跟小孙孙一样,真是老的老,小的小。正因为有小的牵扯,出不了门,很少出门,当然就更没有娱乐了。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而且自己还可以上场成为主角,能轻易放弃吗?如果不是余婶娘走,他在自己内心也盘算了,那至少要等到自己的亲老子走,也就是米永兴走,他才能堂堂正正地打一盘喜鼓!可那时,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嗓腔?


自然在米老四那里也讨不到什么好话,人家早就说了:客,可以不请;人情,可以不收;但百岁老娘提了要求,打个喜鼓,天经地义!疫情防控,不搞大规模聚集,米家备了口罩,来人见人发一个,道场划了线,一排见隔有一米。这总达到了安全防控要求吧。除此以外,你们爱咋地就咋地!


时令已过了重阳,马上就要立冬了,乡村的田野一片空旷,米家岗上的落叶随着阵阵北风一片片的飘落。


余世堂这几天肝火旺,嘴唇都冲起了火,干干的,结一层枯皮。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该说的好话都说了几箩筐,鸡子嘴都说成了鸭子嘴,就是没有一丁点的效果。看来打这个喜鼓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再也无法扭转更改了。


这样想着,余世堂只好灰心丧气地回镇政府,准备向领导汇报。回去的路上还在想,这余老太要走,也会挑时候,这个时候,正是乡村最闲的时候,田地里的农活都干完了,该收的都收了,该种的也都种了,只等着天冷再下一场大雪,人们就好围着火炉聊天了。这个时候打喜鼓,十里八乡的都张着耳朵听着呢,能不去吗?腿都长在别人身上,你能捆得住吗?




4

书记听了汇报,没有像余世堂那样垂头丧气,反象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来了兴趣。现在干部年轻化,知识化,书记是研究生水平,书读得多,又是组织部门分配来的,不是本地人,对本地的风俗还不甚了解,余世堂只得一五一十地向书记汇报起了什么是喜鼓,打喜鼓的来历与规矩。最关键的是要强调,这个喜鼓千万打不得,一打,来的人就多了,就成了人情风,就成了大操大办,上面正在抓典型,这不明摆着往枪口上撞吗?


书记饶有兴趣地看着余世堂说:“余镇长,那你说怎么堵?”


余世堂一脸懊悔地说:“要知道怎么堵,我就不来跟您汇报报。”


书记笑道:“既然堵不住,我们为什么不换个思路,疏导疏导呢?”


余世堂一听莫名其妙,内心想这怎么疏导?难不成鼓励他们都去听喜鼓,本来下面就是暗流汹涌,这明面上一来,不更是波涛澎湃了!一脸不解地看着书记。


书记再次开导道:“余镇长,你分管的工作,还有文化教育这一块,你看喜鼓这一传统的艺术形式,是不是属于非物质文化?我们镇上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好不容易喜鼓冒了个头,你就要把它掐下去,是不是有点冤枉啊?”


余世堂的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仿佛书记为他打开了一道门,外面清新的风立马吹了进来。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打喜鼓了!说内心话,他也并不想反对打喜鼓,连自己的老娘都想去听,自己凭哪门子要阻止此事呢,还不是因为怕挨处分,说在自己包的村,有人情风,有大操大办,疫情把控不严,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就是大事。


余世堂脸上终于云开雾散,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那就好,书记。事我也汇报了,这事我们就不管了,让他们去打喜鼓,听喜鼓!顺其自然。我老余该干嘛还是继续去干嘛。”


书记却说:“余镇长,你又错了。这事你不仅不能不管,相反还要大管特管。”


望着书记一本正经的样,不像是说笑的板,余世堂心里又纳闷了:今天这事是蚂蝗巴到了鹭鸶的脚,要得脱不得脱。


书记看他一脸茫然,继续开导道:“你看能不能跟文化局和宣传部联系下,要打,就大打特打,宣传地方文化,这类文化应该是非物质文化,我们还要好好研究研究,这一传统文化怎样传承?当然要在做好疫情防控的前提下开展此项活动。”


“啊?”余世堂一听张大了嘴,我的天,这个事还真要闹大呀!他是本乡本土的干部,文化水平不高,是通过乡村干部招考招进来的。一二十年来,从来没有出过头冒过尖,一切都是按上面的指示办事,稳稳当当,好不容易才当上了一个副镇长,可不想出什么事,让人家给免了职,到时脸往哪搁?可现在书记这想法就是冒尖的想法,理还是正理,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反驳。


倒是如果顺着书记的思路想下去,好处有一万条:丰富了乡村的娱乐文化。现在电视剧要么是宫廷剧要么是韩剧,勾心斗角的宫廷剧咱乡下人看不惯,韩剧是年轻人看的,老头子老太太谁爱看这个?武打片、战争片倒是很来劲,有的老人看不得那些打打杀杀的,便也没了兴趣。


实在无聊,有的人就好上了打牌。打牌就有输赢。打赢了打输了就有争吵,邻里之间还闹得不和气。


打个喜鼓,健康向上的文化活动,秦皇汉武、隋唐演义、说岳全传,杨门女将,传播的都是正能量,何乐而不为呢?但书记说的这事,可大了,余世堂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挑起这个重担,心里犹豫着。


书记又发话了:“余镇长,家属要打喜鼓,我们要宣传喜鼓,你看这不正是瞌睡遇到了软枕头,正是时候!这可是天赐良机啊,千万不可错过。”


顿了顿书记又说:“这样吧,你一个人怕事多忙不过来,我将宣传口的王干事叫过来,听你安排,由你具体牵头负责此事,他全力协助,镇卫生院、民政办、文化站的人,都听你指挥调度,一定要将此事当做特等大事来抓来办,而且一定要办好,办出特色。先将道场消毒,做好防疫的消杀工作,确保安全。”


县文化局和宣传部的同志听余世堂汇报情况后,一下子仿佛穿越回到了数十年前,那段遥远的记忆,又一一回到了眼前。


打丧鼓呀!儿时就爱听,江南县都好几十年没有听说打丧鼓了,确实是一种民间文化,都以为早已失传了,现在听说还有艺人在世,还有人可以打丧鼓,那倒是桩喜事!


老祖宗的东西又捡起来一宗。县里决定先不声张,派两个人下去,拍个照,录个音。回来再研究怎样保护与传承。


既然县里都同意了,书记又发了话,余世堂只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5

第二天一大早,地上薄薄的下了一层霜,整个乡村白茫茫的一片。余世堂早餐没吃就往米家岗赶,昨天还在阻拦别人,今天去就反过来了:告诉人家的是个特大喜讯。


米良福一听,这下好了,镇上同意了,我这个村干部就好当了。当场拍着胸脯跟余世堂表态:只要同意打喜鼓,其他事,都不是个事,我们村里绝对配合!


二人又一起到余老太家,找米老四。现在余老太家,米老四做主。米老四听了也拍着胸脯表态:只要满足老人的心愿,其他事项,镇村两级说咋办就咋办,我们老百姓,都听上头的。


这时,米老四便听到了余老太的呼唤,忙进去问候。余老太用手指了指外面,米老四便跟她说:娘,外面是镇里和村里的干部,来告诉咱,您走了,不仅可以打喜鼓,而且可以大打特打!


余老太笑着点了点头,便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米老四一声悠长的“娘耶——!”回荡在米家岗的上空,乡亲们便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


余世堂与米家福分头开始组织人员,镇卫生院的马上派人到余老太家的道场进行消杀工作,乡亲们开始在米老四的安排下,搭灵堂的搭灵堂,早有人去通知了米永兴。米永兴的架子鼓前几天就擦得锃亮,听了音,手上的镰刀一甩,提了架子鼓,就奔余老太的屋场而来。


米老四在“幸福米家人”的家里人群里将余老太走的消息一发,米家老大、老二、老三一个劲地给米老四打电话,米老四哪里接得过来。


正接着老大的电话时,一阵悠扬的鼓声响了起来,伴着米永兴悠扬的唱腔:我这喜鼓子一敲,单将余老太表。百岁老人福气高,媳贤子又孝!……


这悠扬的唱腔,伴随着秋风,在米家岗余家场的上空飘荡,十里八乡的人们听了这久违的唱腔,像抓了自个的魂似的,不由自主地丢了手头的活计,分别从四面八方向余老太家的道场聚拢而来,渐渐汇成了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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