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散文】慢飞的鸟儿也将到达 ----------裴彬

 慢飞的鸟儿也将到达

                                                               裴彬

我最近时常在想，我们到底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2020年的开端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不那么轻松的，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一些朋友熟人忽然意外地离开了我们，以至于朋友圈里不断有人转述着这样的话语：“好好活着，因为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找到你。”

每天面对铺天盖地的疫情信息，对于客居京城不能回到江南老家的我，说不焦虑担心是很难做到的。直到看见树枝冒出嫩芽，原本苍凉的灰褐色突然有了鲜活的色彩，行走在其中，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复杂，像是进入了一种无人之境，如同巨大的虚空里混合着出现了光明。我想这感觉大概是因为，一切都停摆了，一切都慢了下来，于是顺应着这种慢的节奏，我找到了慢的鼓励。庄子说鲲化为鹏，要奋而起，振翅一次便是六个月，如此厉害的鹏，想要扶摇而上，尚且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借助风云的变幻才能腾空起飞，那我们人生是不是也要经历扶摇而起的过程呢？

这次瘟疫，让我们各自拥有很多属于自己的时间，闲下来回想琢磨我们的生活，我们的衣食住行。

人类从古老的社会开始便逐水草而居，在水边获取最基本的饮水与食物。我的老家松滋西与五峰接壤，北滨长江，依山傍水，山环水绕，所以也保留了很多质朴而原始的生活气息。住在水边的人自然也爱吃鱼，我们常会兴致勃勃的去小河边钓鱼，再将一天的收获带回家慢慢烹制。切一小块新嫩的姜，和新鲜的鱼一起放在柴火灶上的铁锅里慢慢煮，等到年轻的辛辣混合着一点鱼肉的鲜嫩袭击嗅觉，食欲和生活便同时振奋起来，鱼之鲜美让人难忘，多年后依然能清楚的回忆起那份美味，就连烹煮时铁锅上弥漫的香气都仿佛跃然眼前。我想现在大城市的人们很难有这样的体验和记忆了，古人却有，据《世说新语·识鉴》: "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 遂命驾便归”。你看，江南吃鱼的生活味道足以让人把宰相也辞了去。

我还总爱吃一道我们老家叫“蔊菜”的蔬菜，这种菜很有趣，味甘而嫩，起初是绿色，炒出来装在盘子里又满是一种有着蔬菜特有清香的紫红色汤汁。这种菜也不贵，只是在北方难得买到新鲜的，茎和叶总是不如老家采摘的嫩。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有可能，我都要点这一道蔊菜。我的胃似乎很念旧，属于南方。南方人的胃喜欢量少而精细的蔬食，譬如粉藕炖排骨，少许盐也能炖出清雅的口感，所以南方的姑娘小伙始终透着一种俊秀之气。北方的大锅豆角炖排骨又不太一样，北方人浓烈的性格和菜里的盐是成正比的，大铁锅，大块的骨头，豆角也是一整根豆角就丢进去了，不似我们要切成一小段。粗犷的菜养育了同样粗犷的北方人。

食物是最体现生活的。现在我们有很多方便速食，任何美味的菜式都能做成速冻装，然后在微波炉里叮一下便拿出来吃。但我始终认为慢慢煮出来的食物的口感，是微波速食完全无法比拟的。如今我们已经很少能在家里看见老式的那种煮饭锅，一种需要分离米汤后再蒸熟的锅。儿时的我最期待的就是喝上一碗米汤。当时的物质条件比不上现在，但米汤在我们眼里也是极富有营养的，好比现在我们早餐一定要喝一罐牛奶一样。米汤倒出来不一会儿还会在上面凝固出一层米油，滑嫩的口感，喝起来总觉着有味有趣，和我们现在喝酸奶要舔酸奶瓶盖子一样。现在的电饭锅只需要你把米放进去，按一下按钮，可能半小时后你就能吃上了，很方便，只是少了一些生活的味道。无休止的工作，回家还要匆匆忙忙吃一顿同样匆忙的饭，免不得让人觉得生活如此乏味，害怕往后漫长的岁月就像一部机器，按照固定的程式，一直不断加快地转下去，没有感觉，没有调适，没有添盐加醋的过程。

很奇怪，我们拥有最快的交通工具，但我们在路上的时间却越来越多，所以回家煮饭这种事情都成了一种对时间的浪费，是极为奢侈的。每周休息两天，想要逃离房间，想要在北京看一眼湖泊，舒服地走一走也很艰难。我之所以说艰难是因为即便你开车去颐和园，或者去欣赏任何一处你想要去散步的湖边，都得在两小时以后，大部分时间你都堵在路上。等到真正到了湖边，还要继续面对“乌央乌央”的人群。那种悠闲的兴致早就没了。工业革命后商业时代迅猛的发展带来了很多所谓的“进步”，可是真正让人对生活的快乐感知和享受却明显“退步”了。

我们无时无刻要忍受拥堵的交通，弥漫的尾气和雾霾，光以及噪音的污染。想要看一眼绿，也得在四环上堵上大半天。以至于如果有一天我意外的早下班了，当我回到小区，看到小区的玉兰开了，都会惊讶，这个我住了四五年的小区原来并不总是黑漆漆的，它也有它的美，只是我们居然没有时间观赏。我时常在路上看见争执的两个人，哭喊的孩子，我真的觉得这很可怜，我们原本努力拼搏并不是为了得到这些吧，那我们不断加速的生活又是为了什么呢。

小时候我常常觉得我的家乡松滋非常的大，大到我从一个镇去到另一个镇就要耗上一天。早早就起来，坐上大巴车，大人会一直叮嘱不要把头伸出去，小心被其他车把脑袋挤掉。家的老人则早就一直吓唬我们说出门不要去玩水，水边那些小鱼全是妖怪变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们抓下去，至于抓下去干什么，他们从来也不说。沿途可以看到一路不同的风景，很多年后让我还是喜欢在休息的时候坐公交车，从起始站坐到终点站，那种漫无目的的快乐让人很放松。松滋实在是太多湖泊了，路过大桥时的风景极美，前年回家我还路过二桥，更宽阔的视野并不亚于任何一处长江大桥。每次回家我都能得到许多如今看来非常珍贵的快乐，绕过五一路，从灯泡厂后面的小巷子里走到河堤边，吹一吹从水面上流过来的风，看看对岸的灯火，似乎路人也不那么吵闹了，孩子也不那么聒噪，走在并不宽阔的路上，却还真让人感到这才是活着啊！

初到北京时我住在著名的天通苑小区，号称宇宙睡城，承载七十来万外来人口的居住，整个小区长三公里，宽两公里，光公交车站台就有四十多个。放眼望去，“乌央乌央”全是房子，像极了一个个鸽子笼。住在这里是会抑郁的，商业的迅速发展，资源分配的极大倾斜，每一年都有无数怀揣着梦想的北漂族来到这里，天通苑大致是他们的第一站，因为便宜，便宜到你不需要为生活的品质付费，全部的租金就是给你睡觉的那个空间，因为周围也没有什么自然资源需要你为之付出，除了房子还是房子。如果你有机会看过天通苑的夜晚，你会觉得拥挤的霓虹灯火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荒凉感。人类喜好群居，但此刻拥挤的住房环境却让人迷失人生所往，我们住在一种缺乏生气又紧密的堆砌里，彼此互不相识。

现代城市的便利繁华甩开了一些痛苦。但周围有医院，学校，百货大楼的称得上便利繁华的小区房子都很昂贵。这些昂贵的房子也甩开了我们，我们成了房子的附属品。现在有非常多的人换上了抑郁症，或是一些难以根除的焦虑和失眠。我想这是因为他们失去了灵魂和生活向往，他们已经不属于人本身，他们的一切都只在为意外和死亡做准备，却唯独把我们生命中最漫长的生活放在了最不重要的位置。

如果再有年轻一代的人问我，要不要去北京，要不要去上海，我想我大概会劝他放弃这个念头，因为美好的生活更值得我们珍惜，再说了，与之相比，高度集中的资源，就算你去到了这些大都市，你又有多少信心能分享几分呢？又能为你的生活幸福增加几分呢？

我想如果有人认真观察过北上广深的人，特别是观察过这里的年轻人，你就会发现他们的一个特点，就是他们的着装。他们的着装都是很严肃的黑白灰，只是偶尔才会有一点靓丽的颜色。我认为这种颜色不属于青春，并不快乐。

我之所以观察他们的着装是因为在我毕业要工作的时候，我很在意一家公司是否有严格的规定说，你必须穿什么样的衣服，否则你就会失去这份工作。但凡有这样的规定，我都会拒绝。有时候我们甚至会带着玩笑的口吻去说，你看那些西装笔挺的，一定是房屋中介。其实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想说明，服装是我们个人特质的一种外在表达，我希望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特点，除非你真的特别需要一份只能穿黑白正装才允许你上班的工作。

我们中华民族在世界最有代表性也最具有特色的服装是旗袍，有名望的人出访到国外，她一定会穿旗袍，旗袍代表着中华民族的服装个性，是一种美的展现，也是一种民族自信的展现。你看现在全世界都在被西方影响，以至于让我们都认为西服就是职业装，是有能力或者干练的一种体现。你有没有想过西服它本身有这层意思呢？为什么我们的工作服要是西装而不是唐装呢？这层服装的背后，是强者的一种影响，就像我们都必须学英文一样。我们的祖国日益强盛，所以你才会看到有其他国家来访我国时，他们会适当的选择穿唐装和旗袍，来表示友好。服装不仅仅是简单的布料，颜色，时尚，它其实有很强的权利意识在里面，你的服装就是你的名片。

我们去参加聚会，最先让人认识你的除了你的脸，就是你的服装。你不太可能上来就跟一个陌生人交换名片，但是你可以先观察他的着装，夸一夸他着装的品味，我想你们一定会很快熟悉起来。所以你看，北上广深的年轻人，我认为他们很苦，因为我也在他们其中。每到回家过年那一阵，所有的自媒体都会拿出一个年年都要写的主题，就是过年前后你的着装。网上会充斥着戏谑的语气，评价北上广深回到农村的Jack，Marry回去后穿着大花棉袄，臃肿的棉裤，蓬头垢面，回归到国华，马丽的身份。很多人喜欢以衣冠取人，但我不赞成这样，服装更像是一种让我们舒适得体，轻松快乐的表达，而不是一种被迫和假装。

当我越来越意识到，商业社会高速发展下，我们每一个人都被夹裹着加速奔跑的时候，我们的脸上充满疲惫，我们因此不快乐的时候，我想有必要开始一种新的阶段，开始有意识的慢下来。因为疫情的原因，我也在家里好好地锻炼了我的厨艺，用心地准备食材，用火慢慢熬煮我喜欢吃的食物。四月份桃花樱花盛开，北京难得的好季节，我选择离开拥挤的住宅区，穿我喜欢的舒服的棉质服装，带上食盒，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地，就顺着空旷的街道走，就像我的世界并不曾出现过汽车，地铁一样。走到河边，看一看四处的风景，看一看平时根本不曾有机会注意到的偶遇，感受它们在漫长岁月里坚守的一种生机，似乎这就是庄子口中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整个人也松弛下来，慢慢地生活起来。

如果人生就像一段从起点到终点的路，也许有人认为用最快的时间到达终点是一种快乐，因为他会收获速度感。但我现在想步行，走弯弯绕绕的路，避开高架桥和高速路，专心沿途的风景，收获沿途的喜出望外、细枝末节，乃至惊惶失措。我时常回忆起小时候站在屋檐下，看林间的鸟儿嬉戏翻飞，到了傍晚一擦黑，成群结队的鸟儿便结伴钻入林子里。看的久了就会发现总也有几只慢飞的鸟儿，依依不舍的再绕上个半天，不慌不忙，流连忘返，左顾右盼，最后才在夜幕降临的那一刻，飞回它的梦乡。你看，慢飞的鸟儿也将到达，慢下来的人生又有何不可呢。

    裴彬，松滋籍文学青年，现就职于北京字节跳动科技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