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 【诗歌】刘洁岷的诗(十二首) - 刘洁岷

刘洁岷的诗(十二首)

刘洁岷

小镇来信

就好比我在童年时爬上树干

鸟巢犹如黑太阳把我照耀

就好比我少年时手指颤抖地探入

深深的树洞，或揭掉了瓦片的屋檐里

那些雏雀在我掌间欢腾

就好比我大二奔向班级的邮箱

我抱紧写有我名字的8封来信

（信里的言辞全是寂静），我迈步

在有如燃烧的钢水般的夕光里迈步

看到自己被风吹歪的身影

蓝月亮升起来后是红月亮

在老式危旧的盛满倒影的庭院里

那些鸟一样的信那些信一样的鸟雀

被我发白的手势嗖地惊开，然后它们

再次簇拥着慢慢地靠近了我

为洛夫先生题写“雪落无声”而作

当拿起望远镜远望时

思念在手中颤抖

雪像道具一样聚集在云端

明净的天空在海峡间开始发暗

水墨故乡仿佛一幅旧画

搁放在囟门一样柔软的地方

听觉里积攒的童谣

随身携带的一笔小财产

如果梦可以盖一座大楼

做梦的人就必须在顶端跳下

华发如蝉翼，薄薄地覆盖

黑色光线猫爪一样摁在宣纸上

滨湖集：开篇

果园里缀满了水滴，前辈

见面的地点都在花鼓戏台边上

村头梧桐树上停着一只叫凤凰的怪鸟

路边伴随不息涛声奔过的是群演

有一条上坡的小径伸向昏暗的天空

每一个事故都被他们当成了故事

暴君死了留下繁衍的众多暴徒子孙

有着萎靡眼神的是丑闻的目击者

我喜欢把广场上舞动的她们偷换成她

她有一个表情仿佛既不在远处也不在远方

附近

附近是第二中学和七一中学

附近是初恋和初吻频发的地方

附近曾是日本宪兵司令部，红砖房

附近的日餐“轻井沢”等如今颇受追捧

我们离开的时候叫了“滴滴”

“出发地”显示是“武汉肛肠医院”

我跟一个小母亲留言：你儿子

长得活脱脱像你特别是在哭的时候

我母亲是全身疼，父亲是腿软走不动路

我就像一棋子被他们下到不是附近的地方

浮石，请转告老曾……

老曾头次出来的那年很久了

但却像去年，他被他的女狱友

第一次捞出你们就一起跑到我老家来了

我们喝着我姐做的鱼汤喝得醉醺醺的

大伙儿挤着睡，他女友的耳环不翼而飞

甜蜜旅程结束后老曾又被女友塞进了牢里

老曾却又出来了，这次请转告他再别得罪某公子

可以在雾霾稍轻的南方稳稳地呆着如入定的老树桩

还可以像文人似的用蘸水的毛笔扫除落叶

婚纱照

穿婚纱的天使从电梯下来的时候

他心跳减速了，她的心跳好快

盛装新郎和招展新娘到古城墙边

看了看水，顺便到水边看了古城墙

照丑了不要紧，在来宾的瞳孔里

有个暗房能够后期制作出完美

省略花前月下爱情束之高阁

从此天亮的时候他们假扮夫妻

多年后，在雾霭做旧春光的护城河上

有婚纱包裹的婚纱照天鹅般飘着

缠绕的辣男人和甜小孩都跑开了

揭下的皱巴巴的面膜上残留着泪痕

滨湖集：珠颈斑鸠

朝北的窗户外建造中的楼群快速上升

远处的山廓和灵济塔到夏天就会被隔开

一只珠颈斑鸠到访我们的窗台

每天到来的也许是一只，也许是不同的

我与那鸟之间隔着玻璃或窗纱

我的老父亲来了电话，隔着几声模糊的鸟鸣

晚间，朝南的阳台上晾衣架晾着斑斑驳驳的月光

附近是几乎悬空的故乡小镇，人影倒立着走动

我看了看电视：一个主角包围了一群鬼子

鸟的嘀咕犹如翠绿景色中水滴的直播

滨湖集：特莱津集中营与南京下关码头

一切都过去了

确实是下关码头的血水①

而不是雪雨把广场的鸽群冲散的

“劳动光荣”“劳动使你自由”②，欧洲的

月亮，来到亚洲的黑暗中跳舞

虽然，书里没有

记载在进攻挪威时

苏联提供了海军基地

中国东北的暴掠也子虚乌有

那音乐般的呻吟，如透明的墙

把爆炸声和枪声阻挡在一切的外面

天狗把月亮吞了时候

远方特莱津和附近的南京都被吞了

幸存者被押送到荒草萋萋的空地劳动

苦寒的时刻，是一支

黄腊梅在群山中的窗户旁独白

注释①：1937年12月12日晚，逃到下关的中国守军已经失去建制，成为混乱的散兵，其中有些人自己扎筏过江，很多人淹死、或是被赶到的日军射杀在江中。翌日晨，长达四十多天的南京大屠杀开始。②：二战期间，德国纳粹政府占领了捷克，利用捷克特莱津城原有的监禁设施和城堡建筑，建立了一处容纳几十万人的犹太人隔离区和集中营，“劳动光荣”“劳动使你自由”为监区墙面上的标语。

我在我的纪念品中间

房间顿时就满了。我一共一个人

我才长大，我的手渴望着

我以及周围的物件充溢着

空白中闪烁的奥秘：富足与慰藉

或许是其本意，可确又

易于引起不安的联想

转动、熟悉、穿行、犹疑

他们说，那是由生活带来的多样的

必不可少的节律。正如脑袋

于酒杯的杯沿飞速旋转

父亲却在空气中越来越胖

我已成年，我在我的纪念品中间

做的只是象征的，凋敝的买卖

怀着主妇的羞耻与逻辑，这不

我又还原成一个悲哀的好人

漫长的初恋

秋季零星暖和的日子

一位穷亲戚掏出所有的积蓄买下的日子

富婆年轻时弯腰捡起硬币的日子

而那些大树幼树像滴水似的

绽发嫩芽的日子

我想起那些需要被纪念的人

我翻阅历史书中那些生命竭尽的雪花

我找寻或避让独木桥头的鬼针草

我怜惜那些老去的犹如叛徒的才华

被封存于浓雾流淌的大街

蜜月和青春可不可连任，可不可以

不把我以及另一个老去的我派往

与死神拔河的运动项目组

我们在空荡的万物中寻找确认，我们

在没有墙壁和天花板的房舍里来来回回

三盟集：高冷

这一年冬天特别高冷的地点

是在被撤走的高空作业升降梯的上方

一只手套从那里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一只磨损的手套恰巧落在一片枯叶的附近

枯叶由褐黄变得鲜红然后发暗，那是

刚刚被一滩冒着热气的热血濡染了

一个刚刚被删除的人对应于我们

书写中被要求删除的形象，将对应于

一个瞬间那是沉甸甸的皮囊触及地表的

瞬间！这之前他冷冷地悬在高处，看到了

宽阔的天空上的烟云仿佛巨人的脚步

升降梯和三轮车被拉走渐渐远了

六件制服也渐渐远成了

……省……略……号

一只鸟在鸟群的波涛里骤然停顿

犹如颤动在银杏湖反光上的一小截阴影

欧阳斌头部在水泥地上撞出一阵细灰，生者

与死者合二为一的瞬间发出了嘭的一声

蛛丝迹：结尾

我的故事有两个开头，有许多个开头

可结尾编来织去的只有一个

我的叙述里没有读者代替主人公的技巧

两个互献初吻的人对处理溢出的口水感到困惑

那一年你带着廊坊和驻马店

你带着鸡公岭一派交界的气息来看我

在一个属于夏天的湖边

时间起初是在谷仓的角落低鸣

而后是在碎纸机里，不是窸窸窣窣而只是唰的一声

我看到一只被睫毛镶嵌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

大大的眼睛，眼泪溢出眼眶的时候，分成了两串滴落下来

刘洁岷，湖北松滋人，2003年命名并创办《新汉诗》，2004年创设《江汉学术》“现当代诗学研究”名栏，2016年合办“新诗道”订阅号，出版有《刘洁岷诗选》《词根与舌根》《在蚂蚁的阴影下》《互望》等诗集，编选出版有《群像之魅》《群岛之辨》《21世纪两岸诗歌鉴藏》等。现居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