洈水情
严世平
1950年早春的某一天,西斋老街对面洈河南岸的河堤上,一个26岁的青年行色匆匆。
青年一身土布粗衣,脚上箍着草鞋,上面沾了零碎的泥土和草叶。
青年的目光所及,洈河岸边,错落着几排低矮的土坯房。间或,缕缕炊烟从清一色的茅草屋顶冒出,袅袅婷婷地升腾,终而飘散空中……
70年前的洈水,一如鲁迅先生《故乡》里的描述,“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
那个终年行走在洈河边的青年就是我的父亲。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彼时,共产党的队伍开进了松滋,开进了洈水流域。从此,温暖的红色覆盖了亘古流淌的洈水两岸的土地。
不晓得我的父亲当年与那些刚刚脱下军装的南下干部有着怎样的邂逅。但可以想象,那是一场美丽的邂逅,一场幸福的邂逅。父亲倾听着几位来自异乡的南下干部讲述关于解放的意义,关于新中国成立的新闻,虽然似懂非懂,但喜形于色,心悦诚服。父亲带着几位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走进一户户农家,向人们宣讲共产党的政策,言明新中国成立了,天已经亮了。一大批祖祖辈辈靠为地主富农打工干活为生的赤贫农民,慢慢地消弭了对共产党的怀疑,积极投身到轰轰烈烈的“土改”洪流之中。
于是,从小便给地主做“长工”的父亲成了一帮“泥腿子”的头,成为家乡第一任支部书记,而且一干就是近30年。
年少读书时赶上“开门办学”。一些表达流畅、说话顺溜的贫下中农代表,时常被老师请来给学生“忆苦思甜”。作为一个大队的最高领导,父亲偶尔也出现在学生集会的主席台上。
所谓的主席台,就是在操场的前方置一张课桌,全校几百学生则面向那张课桌席地而坐。
没有麦克风,没有讲稿。父亲完全是即兴演讲。他讲国际国内形势,也提当时的政治术语,诸如“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之类,偶尔也会吐出“苦不苦,想起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到革命老前辈”之类的顺口溜。
我坐在同学中间,不停地挪动着屁股,目光从前面黑压压的脑袋的空隙扫过去。望着父亲慷慨激昂、眉飞色舞的神态,我有几分羞怯,也有一丝骄傲。
父亲是一个十足的文盲,没有上过一天学。许多人说,父亲之所以能做支部书记,全靠一个能说会道的嘴巴。
父亲也许真的有能言善辩的禀赋,然而,如果没有那场美丽的邂逅,没有在洈河边的小村里几十年的行走,没有基层干部长期的历练,再好的禀赋也是白搭。
换言之,如果没有共产党,没有新中国的建立,父亲的人生不可能逆袭。
父亲的一生行走在洈河南岸的那个小村子里。从他的身上,我真正领悟了“解放”的真谛,这不仅是获得土地得以温饱的满足,更是一种千千万万积贫积弱的普通百姓“站起来”的尊严。
我的父亲于改革开放之初就驾鹤西去。他没能看到今日洈水日新月异的变迁,没能体验如今洈水人“富起来”的幸福生活,实在是莫大的遗憾。
可以告慰父亲的是,如今的洈水早已发生令人惊艳的变化。茅草屋、土坯房成了遥远的记忆,代之而起的是充满现代化气息的小区和农家小洋楼;昔日泥泞的乡间小路不见了,一条条宽阔的水泥路修到农家门前;千百年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产生活方式也退出历史的舞台……
我是农民的儿子,我的生命自然而然凝结了父亲的基因。父亲终其一生在家乡的土地上行走、劳碌,而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对这片土地更有特殊的情结。于是,我将这份浓浓的情诉诸笔端,创作完成了长篇小说——《洈水谣》。
《洈水谣》是唱给洈水的一首歌谣,她的音符里有洈水人的根,她的旋律中有生生不息的精神与能量。
洈水是我们伟大祖国恢宏雄壮的肌体里一根细小的毛细血管,她从远古走来,又将流向辉煌的久远。在通往“强起来”的新征程上,洈水的明天更美好。
严世平,松滋人,曾出版长篇小说《洈水谣》,现供职于洈水镇大岩咀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