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瓮城
从洞兵御敌、明枪暗箭到
赤壁、夷陵千里搏杀
霸王，你去了哪里？
我手执刀旗，对着空徒的四壁
黄昏是包裹我，除了青苔之外的
另一层肉体。瓮城——
难不成是我自己？
那现存的、臆造和飘忽不定的
明艳，形同黯淡的碎片
我试图放飞一只白鸽
但城池幽深，几只盲目的蜥蜴
正从旧遗址里爬出
荆州城东门
你首先看到的是水。那些
帆篷、骨骸和刀光剑影的呐喊
会从水中冒出来
时间证明了他们的存在
而城墙是虚幻的
它的虚幻令人着迷
在宾阳楼的北面，指天发问的屈子
与镇守南面的关公
一文一武，像两个讲坛
他们高于古木和大鸟
却低于尘土
那些采风和被风采的人
会聚在高墙内外，眉宇间的鸟语
噙满花香。一个牵着孙子
髯须的老人，替我从砖缝中
抠出一小指头粘土
顺便在河边照了照镜子
镜面晃动。刘备招亲的花船
泊在岸边。不见皇叔
孙夫人尚未出现。我也穿戴
喜庆的戏服秀了一把
牵手的是拉郎配的情人
穿过岁月的尘烟我又回到原点
在瓮城，有人算命、卖马报
还有吹葫芦丝和卖葫芦的人
我想瓮城也是一只葫芦
我紧缩着身子
不用君请，我自入瓮
过松滋河
荒凉天空下的松滋河
我有几分平静，再过三五里
就是李白赊月色的地方了
古老的河床，泥沙积重难返
也许是累了，载不动
云山雾水，我也是
—杯陈酿的城北旧事
三十年前的容颜，血在流淌
从松果轻落砸出的香火到
白墙灰瓦、街头说鼓、青石板
暗香浮动的月下树，闪身
青涩的“如果”
物非物，愁回不去
占卦的先生不语，撕裂的号子
仍在江湖。而一盏灯和
另一盏灯之间，几只白鹭
正以子嗣的姓氏
飞起，又落下
遗失部分
所有的舞台都是与欲望
拴在一起的。天空无暇仁义
积攒的筹码已完成最后的搏击
作为对观众的答谢
一生的山高水低，从白兰地
溯回到红高粱
不用掏路费的路，自然伸开
已无潮汐，听得见
指缝沙漏和沙的声音
帝王、游子和比我更老的
农夫，都在修缮
自家的柴门
没有人预支未来
因而我无法顺应某种走向
“不管在哪里
我总是那遗失的部分”
轨道空前加速的一刻
我在行吟中舍利
雪中饮茶
雪落远山，雪敲窗棂
雪自北向南，终究经不住张望
覆盖了一个老男人
新春的2018年——
张李家渊有张纯净的脸
四季茶轩也一样
白的雪，和黑的茶
陵少《雪中往事》的声情
是否还在章池、杨万安的春风里？
但经砺的兰花指
很快枯萎在《枉凝眉》的过门上
而腊梅、迎春说开就开了
它们不在关帝庙
也不在纷扬雪花的状元楼
仿佛一群赶考的穷酸书生
或我们，悬一滴墨
留一片白。与庄子饮
却在一抹似茶非茶的岚气中
遇见了王阳明和木心
赏梅
是谁在牵着我？
那么多的白和雪里透出的
红，它们在集结
大规模的行动
仿佛突如其来的事发现场
有人举着相机，有人静观和深嗅
贴着耳根的孙女告诉我
昨夜，她梦见梅花了
它把闯入她梦境的卡通鹿
驯化成一只梅花鹿
石头
从大山深处我淘回一块石头
我小心翼翼地侍弄它
惟恐稍有不慎，伤了元气
临窗是一家整容中心
那里有许多花钱买刀割的人
隆鼻子划眼皮，硅胶上的
乳房，一浪一浪
连锁反应。也许
我就是遗漏的砂子
对缭乱的世界，既不哀叹
也不走神，更不会挖空心思
做填空题。就像此刻
我正以青苔的目光
凝视它不完美的裸体
信
空间。QQ和微信
这大众消费的甜甜圈，约等于
不可救药的药
我还是怀念“谈笑有鸿儒”
见与不见，都有邮筒
呆傻的好脾气
让我们在纸里抽丝的笔墨中
见字如晤，共一段
活色生香的时光
在信号找不到我的地方
随遇而安，用青青原上草
替换天鹅绒，弃防盗网而编织篱笆
几案和木椅是必须的
我把信札定位在新河山或旧情人
还有那从键盘里救出的草书似的签名
酒
人说：诗还是少写为宜
酒也是。多了会失言失德失密
喝酒是一门技术活
诗也是。几杯下肚后
我写红脸关公、白面书生
扒拉老炮如鱼和犹抱琵琶的女人
当我不知斤两，不断地僭越
上方的一声咳嗽
就堵住了我的喉咙
我一生潮湿，身体内
一半是水一半是酒
独白
我的身上挂满空洞，那些
叫尘埃的东西，之所以留着它
是因为还有一片
水域，不断往来的云
我游走于它们之间
以前靠翅膀，现在靠落叶
我想从飘移的白裙身上
看到蓝天，它们读到我的
却是一本残缺的旧书
擦亮我吧！趁还来得及
我们一起抬头，预测天气
梳理那些小札和城南的旧事
避而不谈贫贱和华贵
以及娱乐圈的事情
已是黄昏，茅屋啊秋风
反正我已破过一次，也就不在乎
笫二次。我在等最初的
一场雪，把我覆盖
失乐园
直到我们一头埋进了白发
才发现，走马灯和它
恍惚的匆忙。这使我想起
大洪山深处，那些
贫瘠而高贵的参天古木
即使死了，也能听见
它们的天籁
不像我，一个在暗河里
爬格子的人。阳光和温暖
被不明飞行物所遮挡
我想把思想、词语和悲喜
放进星空，风
却将它们摁在原地
落叶堆积，我躺在上面
像失事的船只
拖着僵硬和细碎的光影
而那条柔软可供救赎的绳子
不是我的
清理
我们背负的东西太多
很难清理得明白
就像日常生活的垃圾、钟表
年久失修的家具
有时，一些看似无用之极的
瓶瓶罐罐，会抱着药汤
从咳嗽里通过
当我打开锁孔
就像随手挑开一道口子
柔软和挣扎的痕迹
不清是乱，清理更乱
不如一醉归零
把自己虚进去，空出来
舒和平，湖北松滋人，出版有诗集《在灵魂的窗口放飞一只梦蝶》《沉默采集者》。现居湖北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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