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想,方言可能也会左右一个人的当下状态。当讲起松滋话,仿佛一下子就从城市回到乡村,从遥远的异乡扑到故乡的怀抱。念多少书又如何,赚多少钱又如何,讲普通话讲粤语又如何,再像城里人又如何,照样将你打回原汁原味,是猪蹄炖萝卜皮,是滋滋冒油的鲊辣椒,或者竟是火坑里腊肉飘香的年味道。没有什么比松滋话更让一个松滋人迅疾地回归松滋的民间味道了。这似乎比三间撘偏的民居更经得起风吹雨打。
松滋“六山一水三分田”,隔山隔水,八里不同音、十里不同调。同属松滋,东南西北四乡八里的话就明显不同。松滋话虽同属北方方言次方言区,与现今推广的普通话差别不大,但音调较高,素有“高八度”之称。特别是许多日常生活中的土语未收进现代汉语词典,如今80后90后都不一定听得懂。在洈水流域的上游和下游,在靠近长江的几个乡镇,发音和语调的差别显而易见。碰见60多岁的老者,他们的话比集镇的人说的更“乡里”一些,有时也会招来白眼,不屑地说声“乡巴佬”“土克马”。最有优越感的当然是城里人,就是新江口了。乡下孩子背着书包进城读书,首先要抖落“乡气”的就是话音,就像刚近视200度就急着买眼镜,先有个书生模样再说。
偶回老家,碰见看你长大的叔叔、伯爷、婶娘、大妈,在这充满乡情的语境里,憋一个半土不洋的普通话,或者他乡的方言,那会说你忘本,说不定还有人戳你的背脊骨。大概“入乡随俗”就是这个理。
某日,得见书协吴文甫先生收编的松滋方言500例的小册子,游览过后,爱不释手。顺着注音逐条对照,仿佛回到童年,回到与发小嬉闹的屋前屋后、沟渠山头。如今好多话就是在家里,与孩子、与老婆也找不到对话的机缘,似乎已从我身边永久的消失。不免对韶华流失、家园变迁、物是人非生出许多感慨。
透过松滋方言,松滋人的勤劳善良、聪明才智、热情豁达一览无余。建筑特色、音乐艺术、饮食习惯、社会交往等都可以在方言中窥见一斑。走进松滋方言,就如走进松滋的村落和街头巷尾,她是一面镜子,可从时光的折射里看见松滋淳朴的模样。
松滋人,礼性大,进门就把椅子拿;毛坝烟,砂罐茶,开口就是哦嗬啦。“哦嗬啦”一词就是典型的松滋方言,意为好、是的,含有赞许肯定的意思。一声“哦嗬啦”,把松滋人的热情善良豁达表露无余。农闲之余,乡间田头,街头巷尾,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日白”聊天,从国家大事到家长里短,海阔天空间,左一声“哦嗬啦”,右一声“哦嗬啦”,尽显悠闲与和谐。
我以为,松滋方言最精彩的大概是她独具创造性的连读法了。在松滋的日常生活用语、日常称谓中比比皆是。普通话中的“女娃子”松滋人读成“nuazi”,“是什么意思、什么东西?”一律简化成“songguo?”
觉得欣慰的是,松滋方言中,有好多土话,沿袭着古汉语的读音和语汇。足以见识松滋厚重的文化底蕴。看似土得掉渣的松滋土话,在泥土中依然闪烁着古代汉语的光芒。茅厕(Si)、涎水、标致等方言就是这类。有人说他土,只不过是她与当今语汇渐行渐远,只不过我们缺乏古文的素养罢了。
在松滋南五场,有一土话,叫“格糊子”,就是普通话中的窗户,她透视着松滋民居的建筑影子。格式的木制窗棂,用纸或者布糊上遮风挡雨,形象生动如同一幅图画。二十多年前我在县城读书的时候,时不时就从口中冒出这个词,弄得好多同学追问,贻笑大方,现在回想起这个中的味道,越发亲切。看来,松滋本土文化传承的重任也许落在我们这一辈人的身上。再过几十年,恐怕知道的就更寥寥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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