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四月,俊杰先生执教乡里,某日例行家访,路过古松林,见树木葱郁,感政权新生,因作《松树林记》。谁知不久便身陷囹圄,卷入红色浩劫中,而《松树林记》倒成为其划归右派之佐证。批斗者问:“昔陶渊明对当权不满,是作《桃花源记》,汝自命清高,意欲背离群众也”,俊杰先生不以为然。批斗者又问:“汝篇中是否有‘日月双星,将大地照得通明’一句?汝之反意昭然若揭,还拒不承认!台湾有日月潭乎?汝乃期冀蒋匪重返大陆也。”是故一桩奇冤便已坐实。在其后牛毛般运动中,俊杰先生皆成为重点整批之对象,涂面、跪街、挨打……此南冠一戴,便下放廿载。及至摘帽平反,已青春不再,两鬓皤矣。家中古籍、三代诗文,也尽付劫灰。
而俊杰先生虽挣扎于逆境,却一贯嬉笑怒骂,玩世不恭。一日,先生见批斗者亦有饱读之人,便作虚心求教状,曰:“宋朱熹有诗‘昨夜江边春水生’,不知下句为何?”对曰:“‘艨艟巨舰一毛轻’嘛!”俊杰先生喝道:“尔敢言‘一毛轻’,竟反领袖也!”对方一时慌乱,掌嘴不停,俊杰先生两手反钳,扬长而去。
戊午之后,先生便重拾教鞭,致力于国学复兴,寄性山水,不慕功名。皂衣布鞋,箪食瓢饮,身居乡野,孤傲不群。
先生与余交谊非厚,而邑中名士从先生游者,称先生语未尝不及余,并云:“松滋作诗者,吾仅算半个”。昨闻此言,付之一笑;今思此语,涕泗滂沱。怅管鲍何逢,琴音谁寄?锥心之痛,永创难弥!是为之挽曰:
才何以不施兮?名何以大驰?其道德文章兮,邑众赖而有斯。其形之疯耶,其文之工耶,其身世之遭逢耶,然值此遭逢之世,何以遽摧我南岳之松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