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这个夏天
这个夏天,百岁外婆 住进大地深处的小房子。 黑土出生的女儿, 像一株玉米,回到娘家去。 草丛的纺织娘, 她送走丈夫与儿子后的好伴侣, 在无梦的暗夜,随着唧唧声, 纺出一缕一缕 白发似的月光,裹住 我们粗浊的呼吸。 这个夏天,舅舅隔河喊三声:
“今晚有皮影——” 一串葫芦似的几兄弟,就站在 稻场正中的大桌上, 膨大空前的惊奇。 外婆的拐杖,赶走如潮的拥挤—— “小五哦,扶住我肩膀……” 喧嚣的锣鼓声里, 外婆沙哑的嗓音,如清晨 瓜藤上的凝露,打湿我的心悸。 这个夏天,洪水中的外婆
搂紧骨肉,随一根漂木, 浮泛村际。饥饿与寒冷, 呻吟与哭泣, 如浪尖翻滚的水藻, 缠勒深深的疼痛与恐惧。 外婆,衔一绺乌发, 就衔住柔韧, 衔住比这更大的风浪中 不灭的自信! 这个夏天,临产的外婆,
躲在八分洋姜地。 鬼子的长刀, 挑开剧痛与心跳边的叶丛而去。 汗血之河淌来的我的母亲, 懂事地隐起娇啼。 羸弱的外婆,轻拭她如洋姜般 白嫩的肌肤, 吐出一声慈爱的呼唤: “凡玉,我儿!” ……
这个夏天,“百岁之星”,
我的外婆,回到她的往昔, 像风霜纵横却无一粒虫眼的叶子, 垂落庄稼葳蕤的土地。 在她身后,枝枝杈杈拱起的新芽, 心间蓄起, 一汪汪晃动阳光的露滴。 哦,外婆, 若这是我们长久的消沉与悲泣, 那它就是你沉沉不散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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