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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花应该开在哪里（十二首） 铁 舟 卖鱼秧的人 卖鱼秧的人 挑着一担似有若无的小东西 突然就来到村里 他流着汗，站在树荫下 还在不停晃动 肩膀上那根木扁担 他赶很远的路 只想把这些影子一样 喂养在清水里的小生命 投放到一口更阔大的水塘里 小时候，我总感觉卖鱼秧的人 很怪异，他怎么就不知道 把担子放下来，休息 我哪里知道，只要他挑起 这副担子，就放不下了 一旦他停止晃动 那些弱小的生命就会死去 我的诗歌地理 从书房的窗口望出去 向西不过四百米，一座五层楼的图书馆 那几大本书，错层堆叠而成的 回形构造里，分门别类摆放着 取之不尽的楚国方言 和用之不竭的精神粮食； 由此，往北一百米，一只巨大的蝴蝶 展开双翅，用它七万平米宽广的胸怀 接纳你，纳税申报，房产过户，驾照年审， 医保社保，出国签证，等等，这些 杂七杂八的琐事，一一可以摆平； 再往北又一百米，体育馆，游泳馆 综合馆，体育公园，网球公园，450亩的 大拼盘，足够你尽情挥洒 绽放每个清晨和夜晚； 而越过西干渠水，吾悦广场像只船 停在对岸，凤舞印象步行街的美女 随时准备，拿煮鸡蛋，奶酪，面包， 蔬菜，烤肉，喂饱你 饥渴难耐的胃 一朵花应该开在哪里 一朵花应该开在哪里 这是个伪命题，按照正常逻辑 它应该站在绿叶丛中 被簇拥 或者开在繁密的枝条上 彼此关照，彼此鼓励 而今年春天 我见到的它 却是 被钉在树丫的交接处 像个孤独 又自信满满的 光杆司令 倒春寒记 时序继续向前 而刚升上来的气温 一夜之间却要后退 天黑前 窗外下起了大雨 我看见 开得正艳的玉兰和紫荆 花瓣落了一地 我把搬出去的花盆 又收回来了一部分 在书房的飘窗上 我摆上了 长寿花，铜钱草，君子兰 它们替我打出了 健康，财富，尊严，三张牌 以抵抗自然的倒行逆施 及其暗藏的残忍 捕鸟的人 捕鸟的人先养了一只雌斑鸠在笼子里 中午时分，乡村寂静，蝉鸣夹杂着鸟鸣 一只鸟笼被挂在我家屋后的杉树枝上 捕鸟的人远远躲在梨树荫下偷听 他的雌斑鸠卖弄风情 一会就有一只野斑鸠在不远处回应 接着就有更多的野斑鸠在更远处回应 这时候，笼子里雌斑鸠叫唤得更加卖命 牠搔首弄姿，极尽勾引 终于有胆大的雄斑鸠抵制不住诱惑 向笼子里跳来跳去的雌斑鸠冲去 牠还只踏进半只足 立刻就被悬着的铁丝门关进笼子 掉进布置好的陷阱 鸟都是好鸟，牠哪懂 卖弄，勾引，利用，帮凶 人是坏人，他哪管 日月风情，英雄救美，奋不顾身 鸟夫妻 初冬微寒 我在书房以阅读取暖 近段时间连续三次 有喜鹊飞临 在窗外轻唤几声 并用鸟喙敲敲玻璃 我曾擅作主张 在文字中代表人类 对居住在小区旁水泥树上的鸟夫妻 表示同情 并抱以歉意 秀才人情半张纸 不曾想 善良的鸟儿 也懂感激 三次敲窗 像是送给我冬天里 三句温暖的赞美 生锈的铁 我们曾经都是举着一把 自以为是的钥匙 满世界找锁的人 一把钥匙丢失 就必有一把锁打不开 像莫名的失联 像有意的走失 那是过去，而现在 规则改变了，满世界流行 刷脸、输密码，按指纹 一些钥匙被废掉 一把废掉的钥匙 能否找到对应的锁 已是大问题 而我们这些过来人 内心里还是希望 一片生锈的铁，能找到一把锁死的锁 听锁芯转动时发出 咔嚓一声 像突然的问候 像久别重逢 邈邈 小雪日，我们兄妹几个 去仙女洞村农户家中办年货 屠夫动作麻利，依次拉出三头猪两只羊 刚刚还在进食，还用无辜眼神 望着我们，摇头摆尾讨好我们的牲口 瞬间就失去了生命，稻场上到处是血 已三十多年没见过宰杀现场的我 内心突然有点隐隐作痛 我快速把邈邈抱开 让他去看田野边开花的树 和树身上洁白的雪 邈邈是我妹妹的孙子 他还只是九个月大的婴儿 在他纯净的眼里，满世界都是仁慈 他还不知道，善良与美好 这一页纸的背面，还写着 恐怖、买卖、杀戮、弱肉强食、残忍、血腥 起子 气温越来越高 地边摊餐桌上 摆放着一排啤酒瓶 一位农民工兄弟喊 老板拿个起子 老板娘说，早要开了 再不开就要热爆了 我仿佛一下子看见 那些瓶子内心 隐忍着的巨大压力 我还看到那些被卡车拖走的 南下北上的 散布在城市大街小巷的 丢弃在乡村角角落落的 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瓶子 它们看似平静 其实都知道 它们已濒临崩溃 它们都在等那一声 起子，起子，起子 一起喷涌而出 给久旱的世界 下一场雨 菖蒲辞 今年，戾气重，庚子暮春 老家乡下，郑家铺的石菖蒲，逆行 成为沙市城里的美人 端午未到，香草先至 而我有一株，来自溪水边的草本植物 代替老家和亲人，在城里 陪我读书，书叶散发离骚味道 陪我吹口琴，琴声幽咽 今又清明，是不适合吹奏整首曲调的 你能吹响的只是一些碎词，有如天问 那些春节前后走失的人 在何处安身？ 那些失去他们的亲人，怎么活命？ 惭愧 一想到，你在异域 用英语与人侃侃而谈 我就心生慌乱，一个用母语写作的人 面对陌生的语境，都有 词不达意的窘迫，更何况 你要对付的是，异域的胖的和一颗糯米* 而你说，人与人之间 最大的障碍不是语言，是情感 语言，只是一种交流工具 情感才是开门的密码钥匙 两个心灵相通的人，一举手，一投足 也能明白彼此，即使不说一词 注：（胖的：pound，英镑；一颗糯米：Economy，经济) 献词 门上的马口灯眼光短浅，它只照亮 目力所及的地方； 落入凡尘的星星英雄迟暮，拼了老命 将手向上伸； 夜空中明亮的恒星，也有虚伪性 我们今天见到的，只是它 很久以前的身影； 只有孤独的大鸟，才敢自我否定 纵身一跃，浴火重生； 万物都有太多局限性 我还是乐于找到，他们 温暖的部分，明亮的部分，以及 自由的部分 我也试着爱上他们 不完美的部分，甚至残缺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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