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 刘洁岷的诗（八首） 刘洁岷

刘洁岷的诗（八首）

刘洁岷

心象

火烧云中的鹰，瞄准

灌木般慌乱的野兔，朝下冲

蛇在秋草中蠕动滑行

舞弄着舌叉，在水边留下一卷

布满嗡嗡声的蜕皮

蚂蚁在尘土里拖着受伤的腿

和脚，承受着剧痛

这时我的思绪乱纷纷

不同年代的人们围坐在四周

我再也不想屈服于一种不计后果的冲动

裂隙与虫洞，生命显露出来平实得惊奇的

另一面：如地主富农一夜被迫清空或藏匿财产

我想到的是在过境时填完表格走完程序

夏天的温暖的雨轻轻舔舐中年男人的表情包

不同年代的恋人们围坐在四周

直愣愣望着不同年代的我，就像是一些

模样和姿态古怪的遥远地带沙漠植物

她们唤起我似乎熟悉的情感和扑朔

迷离的记忆，巷口那边，乌黑的云雨风景

大街上的女孩子们又热浪一样冲出家的掩体

激情的汗水像从滤纸里一样渗透出来

太阳从空中垂直滑落，毕业生的课本飞上了天

搜肠刮肚回想久远的细节，我敬仰的老者

在当年的批斗大会旧址捡拾脚印和身影

复视

很多人都属于个别人

比如新晃一中的邓老师

他蜷缩在操场跑道下看他的学生跑步

就这么看了16年都没发困

邓老师是睁着没有瞑目的眼睛

邓老师失踪期间

嫌疑人之一黄校长顺利退休

他从深圳赶回到新晃参加同学会

他戴墨镜在即兴朗诵中赞美舞水河的碧水

邓老师是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

青枝绿叶的香樟后面是凌乱了一个冬季的树木

正在书写的小说也已经将冷漠而有距离的段落完成

屏幕上的苍白日复一日展开，却提示我们

情节的黑暗在作者意外的情况下骤然发生转折

伴随操场上歌声、朗读声羽毛球飞过

我的女儿，我的老师

我的女儿，她是我捕获的一个孩子

我的女儿，她什么都不懂只会叫奶奶

我的女儿告诉我醒来后

第一件事，是眨眼睛是转动眼珠

我的女儿告诉我没有眼睛的东西不会死

在烛光飘曳的办公室与阴云密布的寓所之间

是按王家卫电影情节

编造的我女儿的耄耋之年、中年和童年

我是流浪汉，我的床头枝繁叶茂

当我躺在女儿的海边时

我悄悄闭上眼，让全身的狗向着太阳

一把小葱

在前天出门去取团购的面包的时候

我忍不住跑到小区门外的菜市场

买了几把小葱，生姜蒜头和西红柿

我恍惚地提着这袋东西进了小区门后

因为内心的犯罪感而干咳了两声，前面

不远处一个小伙子也惊慌地发出干咳

在今天早上我做早餐的时候，我从冰箱

拿出一小把沾有泥沙且不太新鲜的小葱

我想到它，还有不易团购到的蒜头和生姜

居然能够提升这精打细算日子的品质

我父亲前天评价过我做的鸡蛋煎饼少葱

他的话注入了我的无意识，使我冒了次险

今天上午我在网上找老百姓大药房问药时

我母亲同学的女儿，文亮那家医院的医生

告知我一个不幸的消息她妈妈初八离世了

她叮嘱我父母保重并“珍惜有妈妈的时光”

当然这消息我暂时隐瞒了，而我还会珍惜那把

干净的小葱以及所有微不足道的遥远的清香

蛛丝迹：信访曲

我想每天都出去我想每天都不出去

我每天都不出去，每天都出去

经过餐饮街和步行街，银行和购物中心

我端着纸碗心惊胆颤地绕开车流

我感到眉毛在脸的上半部拧成一团

警察来了，那些比警察还要警察的

警察一声不吭地把我拧上货车

于是我们来到了一个小镇

那是被无数滴露珠汇聚起的闪烁照亮的山中小镇

山河破

我们的表情是那么有雕塑感

电脑的屏保仿佛我的脸

无数朝代的战乱幸存下来的

被毁于“文革”，而被用于

保存“文革”记忆的事物又被毁了

我们祖辈的尸骨被强拆了

唐诗宋词里的意象渐渐失去对应物

吊死都找不到一根自然的枝丫

投水都投不到一条没有被污染的河流

祭拜的食品都是掺了毒的

或者是非常不安全的，每个人

包括非常得意的达官贵人都无处遁逃

所谓底层则是一个敏感的词汇

我们愧对的先人羞耻于我们的愧对

生日

我对生日唯恐避之不及

随着年岁的增大，再也体会不到

小时候的喜悦如今生日礼物犹如惩戒物

像一根缰绳牵引着马齿徒增的我

也仿佛有人突然在远处怪叫我的名字

起先是母亲陪伴我然后是我陪伴她

已多年，记忆与俩影子此消彼长

就像母子雕像在许多位置搁放

昨天我挽她到理发店理发，她说

“你今天帮我解决了大问题”说两遍

佛山顺德旅游局发来欢迎短信时

我想到清晨倚门目送我们的老母亲

她又没有想起来在这样的日子

我微微笑了，我想明天再提醒她

并意识到在她在时我的生日多么快乐

刘洁岷，湖北松滋人，现居武汉，江汉大学现当代诗学研究中心主任、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