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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文字装进口袋

小说 [小说] 锦书难献——王祖良

洈水小编叶子 楼主 2021-12-30 10: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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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难献

王祖良


尹红乘坐夕发朝至的卧铺客车,从划子嘴南下莞城。刚到目的地,她丢下行李就拽着叶程,一口气跑过十几家用人单位,得到的答复是众口一词,厨师嘛,不缺不缺!头一天谋职碰壁,她没气馁。


第二天清早又出门,跑了一整天,还是没有找到她的用武之地。傍晚,她带着失望、焦虑、疲惫,随叶程搭公交车返回住地。


尹红坐在车窗边,车外变幻的景色,流动人群中各式各样新潮、漂亮的服饰,街边的林林总总,都入不了她的眼帘。心里惦记的是老公这些天给燕燕、宝儿吃什么、穿什么。夜里,两个娃儿会不会把被子蹬开。一想到他们,思绪便遥远了。


那年元旦,尹红和张泰结婚后,一直怀不上孩子,急得小俩口如坐针毡,一次次上宜昌、下武汉求医。多次忍受妇科、男科检查带来的痛苦,几年里西药、中药像吃主食,效果还是零。绝望中从一家超生产妇的血盆里抱来个女婴,当时就给她取名张燕。燕燕在他们的抚养下,茁壮成长起来,蒙在夫妻俩心头的乌云也彻底散尽,心情愉悦了。燕燕长到三岁时,尹红居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来长着小雀雀的男娃。家有一女,又添一男,全家皆大欢喜,张泰迫不及待地为他取名张宝。


尹红休完产假又回饮食公司端盘子,她刚走到大门口,餐厅内外萧条、冷落的景象让她吃惊。愁眉苦脸的公司留守人员见她到来,万般无奈地说,公司破产了,已把残余资产便卖,给你们买了养老保险,眼下你们去自谋生路吧。她这才明白自己下了岗,心里火急火燎,四处打听其他下岗人员眼下怎么过。她看到她的同事,两口子双双下岗,为求生存,摆起了早餐摊,照样挣钱养活自己。她的心才淡定下来。细一想,还觉得自己挺幸运,老公单位还有工资发,他的工资可以撑起这个家。她下岗,正好在家专心当个全职妈妈把娃儿养大。


尹红在家边带孩子边思考,张泰同样是在企业上班,他端的饭碗也不牢靠,说不定哪一天他们的企业也会突然倒闭。现在就把他下岗后的出路想好,免得到了那一天抓瞎。


正如尹红所料,刚过大半年,张泰的单位也破了产。他也下岗,一家人的生活来源就像渠水关闸住了流。有人建议,把抱养的女娃儿送走,只抚养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话一传到尹红的耳朵里,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流,抽泣着说,抱来的,亲生的都是我的心肝宝贝,送走哪一个,都是拿刀剜我身上的肉!我拖棍子讨米,也要把他们抚养成人。


话是这么说,养家的工资没了,四口人的日子怎么过?张泰心里没有底,一下子慌了神,又急、又燥,坐在自制的沙发上,一支接一支抽闷烟,烟头扔了一地也没想出个办法来。


尹红见到老公坐在那里长吁短叹,满脸愁容,反倒生了气,过来一把揪下他嘴上的半截烟,扔到地上,狠狠蹍灭,责骂他,张泰,我是看透你哒,你,只晓得熏腊心肺,我们的生路靠你找,算是没指望!


张泰提高嗓门说,你能?你来找个好出路!


尹红不慌不忙接过张泰的茬,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就不信,活人会叫尿胀死!接着,她把早想好的主意全盘端出来,好歹一赌,把家当都拿来,盘个门面,开饭馆。就是赚不了,四张嘴巴起码糊得上。


张泰对尹红的主意不屑一顾,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好办法呢,原来是想开饭馆,异想天开!你请得起厨师?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在餐厅端盘子有八年,凭看,我也看会几道菜!何况李师傅还教过我几招。饭馆老板,当仁不让,是你的。厨师,我来当!不信饭馆开不像!尹红斩钉截铁的话,像点燃的鞭炮在房间里噼啪炸响。


尹红原来是知青,招工后就在县饮食公司餐厅端盘子。那时,她就是个闲不住的人,每次出菜前的候菜间隙,她都往后厨钻,帮忙淘米、摘菜,洗菜,切菜,边干活眼睛边盯着厨子们做菜,打算偷师学烹调。


大厨李师傅一眼就看到她的心思,有心成全她。


李师傅当班,见尹红来到后厨,他就用锅铲敲着锅沿喊,小尹,过来,我教你做道家常菜,明儿,家里人想这一口,动手就有。


尹红惊喜地走过去,恭恭敬敬地站到李师傅的灶台边。 看他把烧热的锅里浇好油,撒上盐,从篮子里挑了条一拃多长的鲫鱼,丢进嗤啦啦响的油锅。他说,记住呢,必须撒了盐再放鱼,鱼才不粘锅、不破皮,品相好。做菜,就讲究色、香、味、形,才让人增食欲。


鲫鱼两边煎成了金黄色,到了放调料的火候,李师傅舀了大半勺豆瓣酱,覆盖在鱼身上,然后加水把鱼和调料全淹上。添上姜沫、辣椒丝,大火煮开。汤汁收干后,葱花点缀,起锅装盘。尹红接过葱香四溢的红烧鱼,翕动鼻翼,香气钻进往鼻孔里,馋得她口水直往肚子里咽。


往后,李师傅又教她煎、煮、炸、炖、蒸、炒、卤手艺,还传她宴席上的漂丸、鱼糕、扣肉,红烧狮子头……


学与不学真是大不一样,尹红再回到家掌勺做菜,不论她做个什么菜,老公和女儿吃了,总是高兴地叫喊,真是好吃呀!


尹红自告奋勇当厨师,张泰的心情豁然开朗了,嗯!是的是的,我娶到你,享没享到别的福,不敢说,你做的一手好菜确实让我饱了口福。开饭馆你掌锅铲子把,没得错。这事,就这么定!张泰当即拍板,接着又挥手指向门外靠墙边的摩托说,那家伙就不卖了吧,饭馆开张后,送外卖,还得靠它呢。


我晓得你把那家伙看得像你的婆娘。依你,不卖哒。还是那句老话,骑它,你得小心加小心!尹红就是担心老公开摩托大意,时刻在提醒。


餐馆开在荆江路,开业当天,尹红送出了几十份请柬,先摆了几桌酒,上的都是餐馆将来的招牌菜,请亲朋好友、街坊邻里,来吃开张席。张泰往餐桌上的大盘小盘盘盘堆尖的菜肴一看,愣了,醒过神来跑进厨房,找炒菜的老婆发脾气,尹红啊,我说你是个败家婆娘!你不晓得他们来是白吃、白喝呀?搞这么实在,不亏一大垞才怪!


尹红放下锅铲用手指戳着老公的脑门说,你急什么急!舍得舍得,只有舍,才有得。就是要让客人吃得好、吃得满意,吃得实惠,人家才会回头再来,你懂不懂?


客人准时来进餐。体量下岗职工创业不容易,来的人都没空手,有的送花篮,有的送红包。


街坊杜伯慢嚼细咽把饭吃完,抽了张餐巾纸抹着嘴巴离开饭桌,他喝了酒的脸红得像关公,见到年轻的厨师就夸赞,尹红,你真是人漂亮,又能干!把饭菜做得有滋有味,我的肚子都吃揣到哒,筷子还啥不得放!以后,我就是你饭馆的常客哦!


尹红的脸上喜得放红光,望着杜伯谦虚地说,您别夸呢,我只是把米、菜弄熟哒,能对客人的味口就好,欢迎您常来。


那是哦,今天我不光来送恭贺,还有事要落实,明天孙娃子过满月,就像今天的席,我订两桌,明日中午,我引客来。订完餐,杜伯打着饱嗝回了家。


杜伯刚离开,又有不少客人来订席,生日宴、接风宴、送别宴、亲朋好友聚会宴,一个礼拜的餐位全订满。尹红的餐馆刚开张,就风声水起火起来。


张泰迎着毛毛细雨送完外卖,从划子嘴河堤上返回餐馆,摩托车在被雨水淋湿的水泥路面上快速行驶,突然轮子一滑,撞上堤边的水泥桩,翻下堤坡,人事不醒。交警及时将他送进医院抢救,命救回来了,一条腿却留下了残疾。结清医药费,欠下了十多万元债务。尹红只好将餐馆盘出去抵账。张泰成了跛子,负重能力丧失掉。尹红挣钱的平台也没有了,只好空着两手出门,靠手艺去挣钱养家。



姐,该下车了。


听到叶程喊,尹红如梦方醒,连忙下车。跟在她身后,在洒满夕阳的人行道上踌躇不前,不知下一步往哪里迈。


叶程见尹红还没跟上来,回过头一望,见夕阳里的她,衣服上像涂上了浅浅的琥珀色,身体轮廓清晰,苗条匀称,秀丽的脸上虽然有些愁容,却遮不住她那俏模样。这模样,曾经是她饭馆里的一张靓丽的招牌。叶程惊喜地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说,姐呀,我们好苕哦,看你,有这样好的本钱还到处找什么呀,就到舞厅来伴舞吧。


你少拿姐开心!陪人跳舞要年轻,这不是你姐吃的饭!尹红不假思索就把伴舞的差推开。


姐哟,我才不是拿你开心,你哪里看得出来是两个娃儿的妈呀,我和你走在一起,人家还会以为我是姐呢!叶程又说,姐,我好妒忌你,看你,身材、长相,气质,样样都出众!


你就给姐戴高帽子吧,陪人跳舞,你说破嘴皮子,我也不干,这传回划子嘴,姐还回去见不见人?尹红一急,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管叶程心里爽不爽。


姐呀,你年纪不大,脑筋倒像个老太婆,死保守!叶程心里虽然不痛快,但对老家来的远房亲,还不能怠慢。既然来了,还得把人安置好。她又说,姐,舞厅里不止是陪人跳舞,还有端茶递水、扫地保洁的活。不怕屈才,你就试试这些事?


家里断炊的压力,迫使尹红不敢再挑剔,当即应允,屈什么才哟,有正当事做,有钱挣就不错,你快去说说,快点让我上岗,好给家里挣点买米的钱。


老板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尹红上下看,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只起鸡皮疙瘩,然后操着南方味很浓的普通话开口,你看看,划子嘴的女子就是不一般,个个长得逗人爱!这么漂亮的女子,干粗活,我还不忍心!老板想了想,说,你是叶领班的表姐,我哪能亏待哟,你去收银台收银吧。


尹红打理了头发,略微变了下发型,清秀美丽的脸上又多了几份时尚和阳光,身穿着白底碎花衬衣,配上深色春秋裙,端庄大方,在吧台里上了岗。收银的活,明轻暗重,还很琐碎。收费项目有:包箱费、零散的人头费、点歌费。一夜下来,舞曲要点上百首,光收点歌费,就忙得她头昏脑胀。钱归收银员一笔不少收上账。收银员的工资待遇,除了从这些收入中拿到少量提成外,每月另有底薪两千元,这就是她养家糊口的经济来源。


夜幕降临了,舞曲在不断变换,尹红收费记账沉浸在忙碌中。一个脖子上戴着似小指头粗的金链子,手握大哥大约四十几岁的男人摇晃着走进舞厅,一看就是个招摇的土豪。他看到吧台里的尹红,两眼就放光,冲着她就叫,哇,好漂亮的妹妹呀!可不可以陪我去跳几曲。


对不起先生,我是收银员,不伴舞。您去那边,有您中意的舞伴。尹红的手朝舞池那边一指。


不早不迟,老板突然出现了,去吧,这里我替你看着。客人就是上帝,上帝面前,哪能说“不”。


尹红直言不讳地拒绝,老板,我不会跳舞。


土豪连忙让了步,说,不会跳舞,没关系啦,那我请妹妹出去吃个夜宵,交个朋友,望赏光啰。


夜晚单独同素不相识的人出去吃夜宵,对尹红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她用推辞的眼神望着老板,还没开口,老板倒先发了话,客人的满意是我们的宗旨,快去,不要怠慢了客人。


土豪兴奋地在老板面前打了个响榧子,就用家乡话和老板嘀咕了一句。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当着老板的面,尹红不好拒绝,只好由土豪拉着手走了。


刚出吧台,尹红就从土豪手掌中抽回手。横下心来,跟他走,看他玩出什么名堂来。进了电梯,从五楼下到二楼,走进通宵营业的茶馆。对面坐定,土豪叫来两瓶啤酒,几个冷盘,两屉小笼蒸包。土豪打开啤酒瓶盖,先酌一杯放到尹红面前。尹红连忙摆手,我不会喝酒。    

土豪又将小笼蒸包送到尹红端手边,别拘束啦,吃点夜宵。


我没吃夜宵的习惯。尹红还是回绝了。


土豪又盯着尹红看了几眼,问,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尹红毫不掩饰地回答,挣钱养家。


土豪举起瓶子咕噜一大半进肚,红着脸拍着桌子说,算你说对啦,在这里,女人两腿一乍,能养活全家。这里的钱就是好挣。土豪解下脖子上的链子,放到手心,伸到她面前炫耀,你看它多重?这条项链是我订制的,足有250克!它马上就会是你的啦。


尹红极其反感土豪的粗俗,但还是克制住内心的愤慨,冷静地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会白拿别人的东西。


土豪坏笑着说,当然不会让你白拿啦,你今夜把我侍候好了,它就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尹红顿时觉得蒙受了奇耻大辱,再也坐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来,对不起,你找错人了。她转身离开了茶馆。


回到舞厅,尹红面带愠色,冲着老板说,没想到你说的客人满意是这种满意,太龌龊!这个收银员我不干了。愤然从吧台里拿出自己的东西,就往外走。


老板马上陪着笑把她拦住,我是好心,想给个挣钱多的机会让你试试,不领情,算了,还是踏实做你的收银员吧。说完,老板又躲进了阴影里。



尹红在莞城打工,主外。张泰在划子嘴当家庭夫男,主内。从此张泰像变了个人似的,把平时爱抽的烟,好的那口酒全戒了,一门心思勤俭持家。主内的家务也不轻松,主要是照顾孩子们的生活,他把两个宝贝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燕燕上初中,宝儿上小学。他们的一日三餐,营养均衡,荤素搭配,花样常变。他们吃得好,长得快。孩子们身上的衣服,也是常洗常换,干净整齐,不比有妈妈照料的孩子逊色。


爸,我好难受啊!宝儿呕吐后捂着肚子喊。


初春乍暖还寒的深夜,宝儿突然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张泰急忙拖着一条跛腿背着宝儿,一瘸一拐去了医院急诊室,医生确诊张宝是急性肠胃炎,给他吃药、吊点滴,忙了半宿,呕吐、腹泻止住了,体温也慢慢恢复正常。


天亮后,医生建议,把宝把转入观察室观察半天再回家。观察室里还住着一位有陪护的病人。也巧,病人、陪护都是熟人,陪护是张泰原来的同事袁兰,病人是袁兰的母亲。


宝儿被转移到观察室就睡着了。趁儿子睡觉的功夫,张泰正好回家给女儿做早餐。他向袁兰求助,袁姐,我的儿子睡着了,麻烦你帮忙盯着点,我回去给家里的学生做好早餐,再过来。


张泰瘸着腿出了病房,老太婆就对女儿说,啧啧,这是你的同事张泰呀!几年没看到,变化好大,腿跛了,头发白了,完全成了老汉子,差点认不出他了,他老婆呢?儿子病了,就看他两头跑?


袁兰带着怜悯的口气告诉妈,唉!他老婆下海了,他一个残疾人,既当爹又当妈,不容易呀!


老太婆病殃殃的,却爱咸吃萝卜,淡操心,躺在病床上还爱聊八卦,她兴致勃勃地问,他老婆的人样子很不错,她下海,该不是去当“小姐”吧?


袁兰同情的口吻里又多了几分鄙夷和不屑,她在莞城一家舞厅里干活,那个地方就是不干净的地方,她会干什么好事?还不是光头上的蚤子——明摆着,吃“小姐”饭。


张泰刚走,宝儿就醒了,他还是假装睡着,脸朝着墙,一动不动,白色的被面盖着他身上,就像蜿蜒起伏的小土埂。她们用耻笑的口气议论他母亲,他听得清清楚楚,那话好似一阵闷雷在耳边轰隆直响。妈妈原来到莞城是干这种事去了!这时他害怕别人看见他的脸,赶紧用被子捂着头,汗水、泪水流了一脸。


宝儿的病好了,回到学校,课后他再也不愿和同学们一起玩了,因为妈妈在莞城的事,他觉得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五月上旬的一天,宝儿班上的语文老师来到教室上课。老师在讲台上宣布,同学们,本周的星期日就是“母亲节”,要求你们写一篇赞美母亲的作文,在课堂上完成。作文的题目是:《我给妈妈献上心中的歌》。在作文里要表达出你们对妈妈的真心赞美。为了增强作文的感染力,你们要学会将合适的词、成语、典故、妙言、锦句嫁接到自己的文章里。老师讲完后,走下了讲台。


同学们对老师的意图心领神会,埋头构思,下笔成章,倾吐心声。


下课时间快到,同学们的作文陆续写好,交给了老师。老师随手看过几本。孩子们童真的语言,都表达出了对妈妈的真情实感。


完成作文的同学,像顽皮的小猴子跑出了教室,在操场上无忧无虑地疯玩。教室里的同学逐渐稀疏,最后,还剩宝儿留在教室。他没交作文,坐在位子上低头无语。


宝儿近期很有些反常,今天又不交作文,老师极为重视。当时就约了张宝的爸爸,请他放学后来校


爸爸问,宝儿,老师布置的作文你怎么不写?


宝儿回答,我写了!


爸爸更惊讶了,不理解地问,写了,怎么不交给老师?


宝儿怯生生地说,我没按老师的要求写。


老师和颜悦色地说,哦,你写的什么?可不可以给我看一看!


宝儿慢吞吞地从屉子里拿出作文本,放到课桌上,轻轻推过去。老师拿起作文本,打开一看,脸上露出赞叹的神色。      

  

儿宝的作文字迹工整,页面干净,看得出他在用心写作。他写的题目是《我给爸爸献上心中的歌》


我的爸爸勤劳又坚强,他有一次送完外卖回家,出了车祸,摔断了腿,成了残疾人。可是他却像别的同学的妈妈一样,每天在家里为我们做家务,给我们做饭、洗衣服、做卫生。爸爸做的饭菜,我和姐姐都爱吃。我们穿着爸爸洗的衣服上学校,心里格外高兴。爸爸,您真棒!我要给您献上心中的歌: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个宝,投进爸爸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看完作文,老师抚摸着宝儿的头说,作文写得很好!就是,没按要求写。


宝儿干脆地回答,我的爸爸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我心中的歌,只献给他!


爸爸听了,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针对儿子的举动,他还是教训了儿子,犟货!你妈妈在外打工,好辛苦!你晓不晓得!妈妈要是知道“母亲节”儿子都不愿给她献歌,她该是好伤心!


宝儿的脑袋拨浪鼓似地揺晃起来,她烦不烦,我不管!我就是不给她献歌!


老师看到儿子和母亲的感情如此疏远,以为是母子长期分离的原故,就给家长建议,以后,让妈妈多回家陪陪孩子吧。


春节到了,尹红回家与亲人团聚。她的穿戴、模样儿和出门时相比,衣装虽然有了些变化,但还那样得体,形象依然美丽。出行的装备全换了,原来背的布兜出门,现在换成了双肩包,装行李的蛇皮袋变成了拉杆箱。行李箱里除了她的几件换洗衣服,里面全是给家人买的物品,贴身衣兜里,还揣着一张五位数的银行卡。


燕燕像只灵巧的小鸟,飞到妈妈面前,接过她的行装,扑进她怀里撒娇,妈妈,我可把您盼回来了,我好想您哟!


尹红牵着女儿的手,上下看不够,看到她长高了,漂亮了,她心醉了,开心地说,妈妈实在想你们呀,见到你们好高兴!


宝儿见到妈妈,好像见到陌生人,不理不睬,无动于衷。对拉杆箱里装的什么,漠不关心。不说话,像个小傻瓜站在屋中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左脚尖在地上随意划来划去。尹红连忙走过来,弯下身子,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我的宝儿,妈妈想你想得睡不觉啊,过来,让妈妈亲一个!


宝儿没等妈妈亲到,就从她的怀里钻出来,说,您不去莞城当“小姐”行不行?


儿子突然开口讲的话,虽然还是童音,却像雷鸣一般,震耳发聩,尹红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铁青,追问,谁告诉你,妈妈在莞城当“小姐”?


宝儿就像传声筒一样,将袁兰和她母亲的对话一字不变地复述了一遍。接着他又以得理不饶人的架式对尹红说,别人都不喜欢的那种“小姐”,我也讨厌!


宝儿为什么冷落妈妈,真相大白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尹红在莞城打工,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家庭的事,问心无愧,心底坦然。为了消除儿子的误解,她轻言细语地解释,宝儿啊!那个阿姨亲眼见过妈妈在莞城干活了吗?她没有啊。她是猜的,她猜错了!妈妈是在舞厅打工,是帮老板记账、收钱,做的是正大光明的事!


张泰也恍然大悟,“母亲节”前儿子不给妈妈写作,原来是袁兰的话在作怪,他气得浑身哆嗦,一跩一跩走过去,先给老婆搬来椅子,让她坐下,又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送到她手上。转头大声咒骂袁兰,这条沙牛,多嘴嚼舌,再让老子碰到,老子撕了她的嘴!接着又凶巴巴地望着儿子吼,狗日的宝儿,妈妈辛辛苦苦挣钱回来,就养了你这条好歹不分的白眼狼!


张泰拐进小房间,薅来儿子的书包,翻出作文本,扔到他面前,作文给老子重写,好好写你妈妈!


尹红从地上捡起作文本,仔细看完宝儿写的作文,她慢慢抬起头,凝视儿子和丈夫,儿子今天对她的态度,她是生气了。一旦清楚,儿子是听信了谣言,不明真相。她,不但气消了,理解儿子,还看到了一个懂事,品行端正,爱憎分明的乖儿子。她觉得这些都与他爸爸的言传身教分不开。她挂着感激的泪花说,他爸,不要责怪我的乖儿了,他有眼光,他写你,写得对。我干活的舞厅是个龌龊地方,我在那里做事不值得他写!她又交待,他爸,你也不要教训袁兰了,不用理她,人正不怕影子歪。


尹红抹掉了眼角的泪,再次把儿子拥进怀里,宝儿啊,妈妈明年不去莞城了。妈妈到京城去挣钱,供你们读书!让你和姐姐抬起头、挺起胸做好学生。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才有出息。


宝儿清楚了妈妈在莞城的真相,心里释怀了,主动给母亲道歉,妈妈,我错了,以后我好好读书,学更多更多知识,一定给您写一篇作文 ,把我心中最最最美的歌献给您!


好!妈妈等着!尹红在儿子的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


过完圆宵节,尹红背上双肩包,拖着拉杆箱,捂着胸口,腿像灌了铅,沉重地向门外迈去。张泰赶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行李,尹红,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先去医院看看吧。


我能吃能睡,人都长苕了,去医院看什么?只是又要离开孩儿们,心里牵牵挂挂,舍不得!说完,她揩了一把眼角渗出的泪水,走了出去。



经街坊老鲜介绍,尹红来到京城他供职的私营广告公司当炊事员,她终于如愿以偿,找到了自己钟爱的职业。她十分珍惜这份差事。公司员工十多人,来自全国的几个省份,生活习惯不同,口味各异,众口难调。她就主动征求进餐者的意见,尽量满足各位的口味。


最后一道菜炒完,尹红关掉抽油烟机,聒噪声戛然消失,耳根倏地清静。五颜六色的菜肴送上餐桌后。她围着围裙,戴着工作帽,就从厨房出来,走到餐桌边,扶着椅背,微笑着询问吃得正香的人们,哎哎!各位经理、员工,今天饭菜的味道,你们吃不吃得惯?若不合口味,大家尽管提意见,我好改进啰。她清脆的带着乡音的普通话飘荡在餐厅里


办公室主任郑青停下扒饭的筷子,大声称赞,吃小尹做的饭菜,像下馆子,是享受哦!菜的味道,好!继续发扬哦!


打字员小李风趣地说,尹姐,你的饭菜把我都吃成胖丫了,要是找不到男朋友,这责任你得负哦。


尹红不动声色地回答,我这当姐的不用担责了,我见过帅妹夫了,他开的什么什么马呀,在楼前接过你,嘻嘻。


员工们拖长声音抢答,小李的对象开的是憨(悍)马——


餐厅里,员工们品美食,夸炊事员,调侃、逗乐,笑得饭喷,气氛活跃。老鲜身临这样的场合中,心里当然受用,还有点居功自傲,翘尾巴。他乜斜身旁只顾扒饭,一言不发的广告发行部经理罗奎,用胳膊杵了杵他,嗨!罗经理,尹大厨师征求意见,大家广开言路,你不说两句,于情于理行不通吧。


罗奎停住嘴里的咀嚼,浓黑的八字眉下的眼珠骨碌一转,开了口,要我说吧,我就瞎子算命——照实讲了。尹大厨师做的饭菜,跟她的人一样,人见人爱,让人见到就想啃一口。


罗奎的话羞得尹红满面通红,还以为他是缝场作戏,开开玩笑。就柔里藏针,笑着回答,罗经理,我可不是一个软杮子,那么好啃,只小心啃掉您的大牙罗,再回家老婆不让您进门哟。


老鲜也嘲笑起罗奎来,罗经理也真是,见到花就想采,你也不看看,尹大厨可是枝带刺的玫瑰哟,扎了手吧。


罗奎立即摇头晃脑,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上了,有心摘花就莫怕刺……餐厅里又轰的一阵大笑。


尹红来到公司后,罗奎和以往迥然不同了。以前,对别人的大事小事,不太关心,不冷不热。现在呢?突然变了,变成助人为乐的热心人。饭后,不端一点架子,积极主动帮炊事员收碗、收筷,打扫餐厅卫生,灵活勤快。


罗奎拿起扫帚扫地。尹红拦着他,罗经理,这是炊事员的本职工作,还是我来!


罗奎有理有据地解释,生命在于运动,饭后,扫扫地,运动运动,有利食物消化。


尹红只好依了他。这一依他,罗奎更是得寸进尺,每天与她共进早餐后,又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她去菜场买菜。尹红买好全天的肉食、蔬菜,罗奎马上抢过来,装进自己的自行车网篮,帮她拉到公司楼下,再拎到厨房,他才去上班。


初夏的早晨,罗奎帮尹红把自行车上的菜全都卸下来,转移到了厨房,他看见尹红一身是汗,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通红的脸上,立即从衣兜里掏出半张皱巴巴的纸巾说,看你脸上的汗,我帮你擦一擦。


不用。尹红转过身扬起袖子把汗揩干。


罗奎又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角,你背上的汗,自己擦不了,我替你擦。


尹红无言了,难堪地扯回衣角转身跑开。


罗奎的举动,使尹红感到很不自在。凭女人直觉,认为这可能是发生什么事的前兆!她又想到了跳槽,想离开过分关心她的罗奎。


趁午休时间,尹红跑到劳务市场上打听行情。其中有家很好的家政公司常年招人,所招人员必须先培训,考试合格,再分配上岗。她明白了招人程序,心里有了底。


尹红又回到广告公司,安心干活。吃过晚餐,她收拾干净厨房,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车棚推出自行车,上了护城河边的柏油路。以往,这时辰,她总是慢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飘然离开公司所在地——小街桥,清风在耳畔吹拂,车轮辘辘,轻松地回到合租房。骑这段路,是她一天中最惬意,最享受的时刻。合租房在小街桥西边的雍和园,是公司老总为外地员工租的一套三室两厅的宿舍,后来的她也住进里面。今天她又带着一身轻松,身子一斜,偏腿跨上自行车,脚使劲踩脚踏板,车轮却不转,自行车原地不动。她回头一看,是罗奎在后面嘻笑着拽住了自行车衣架。


尹红赶紧下车,罗经理,有事您?


罗奎神神叨叨,放低嗓音说,好事,我等你一会了。嗯,今晚,咱俩不回合租房,去和平里饭店,包个房,享受一夜,怎么样!


话从罗奎的口中一出,尹红似乎看见他丑陋的心思,故意问,罗经理说什么呀您?


罗奎以为她真没听明白,又说,今晚,陪我去饭店睡一宿,也不枉我平时对你的照顾啊。


平时,罗奎在众人前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今天他完全撕下了遮羞布,一副施恩图报,猥琐,下作的嘴脸,没脸没皮,令尹红始料不及。但是,她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话尽量平心静气,罗经理的勇气可不小哇,对根本不了解的女人,敢开这样的尊口。我服了!


罗奎扬起头,恬不知耻地笑着,哈哈!我当然了解你啰,你在南方的舞厅见过大场面,想和你玩玩,用得着拐弯抹角吗?


尹红拉下脸来,怒目圆睁,生气地说,罗经理,请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是在舞厅打过工,没错!到舞厅干活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干龌龊事,还有规规矩矩做事、正正当当陪人娱乐的人。


罗奎嬉皮笑脸,越说越离谱,陪别人睡就睡呗,这又不是稀罕事,有什么好急的!有人想睡你,说明你有魅力!罗奎眨巴了几下不大的眼睛,又说,哦!你是担心睡了你,不给钱吧?不必有顾虑,我保证一打一开,少不了你的钱。


罗奎说着,手松开了自行车衣架,从尹红的后边蹿到了前方,握住了自行车把,面对她,继续纠缠,你看,老总和打字员小李,早有一腿,老总瞒住家庭,文员瞒住对象,俩人偷欢,玩得好快活哟!罗奎又把头向尹红耳边靠了靠说,我再告诉你,老总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漂亮女人,只要在他公司里干,都逃不出他掌心。再过几天,他玩腻了小李,就是你!趁他还没对你下手……


尹红不等罗奎的脏话吐完,就掷地有声地说,老总和你,都是老虎吃蓑衣——没有人味。闪开!


罗奎握住车把的手还是不想松,尹红撒开车把,拽出网篮里的布兜,丢下自行车,头也不回,甩手走了。


天刚亮,老鲜醒来,打开手机,看到尹红发来的微信:鲜大哥,您好!原谅我不辞而别。我这样做,有苦衷,以后向您解释。我已找到新的去处,您不必担心。


尹红发来这样的微信,是什么意思?走的这么急,让老鲜没有思想准备。他急忙穿衣起床,跑到她睡的房前,推门一看,已是人去屋空。他急忙拨通她的手机,刚响铃,就被掐断。再拨,还是受到同样礼遇,他明白了,她是在故意回避。


老鲜又拨通老总的手机,老总一听到他的声意就在电话里质问,你介绍的什么炊事员,就是个疯子,干得好好的,清早,我还在睡觉,她就打来电话向我辞职,我再三挽留,都留不住她!我倒要看,她到哪里去发财!



家政培训班结束,尹红就与景山枫林花园的一户人家签好家政协议。这家的男主人叫石辉,是一家私营公司的老板,女主人叫田霜,是老板手下的职员。


尹红来到花园似的小区,见到一幢幢住宅楼高高矗立,楼下甬道环绕,绿树成荫,小桥流水,假山喷泉,花草葳蕤。走进雇主家里,让她眼界大开。房间格局是三室两厅,内部装饰时尚新潮。卧室里都是栗色的实木地板。客厅、餐厅都铺着毫华地面砖,组合式沙发,雕花相框里的小油画……给人一种典雅、阔绰之感。大卧里,那张两米见方的床头上方挂着田霜巨大的个人风景照。照片里,景美,人美,小鸟依人,性感妩媚。此外,厨房里有序的摆放着冰箱,烤箱,微波炉及多种炊具,实用,新奇,一眼就看出主人对生活品质的追求。


尹红在田霜安排的保姆间里铺好床铺,放好行装,石辉就到了家。他,看上去五十岁左右,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穿着讲究,一头往后梳的背头丝毫不乱。一见面,说话中气十足,欢迎你哟,今后,我们的生活幸福不幸福就看你了。在这干好了,工资以外还有奖金哦。若有什么难处,你只管说话。


石辉开门见山的话,尹红听得心里热热乎乎,她高兴的回话,您放心,尽心尽力为雇主服务,是家政工的职责,往后您看行动。


尹红讲卫生,人勤快,嘴巴紧,特别是她做的菜,养眼、味道好,他俩吃得舒心。雇主对这样的家政打心眼里满意,每到二十五天就发薪水,还兑现承诺,给奖金。


一天下午,田霜单独一人下班回来,跨过门坎就催,尹姐,饭好了吗,赶快吃饭,你吃完饭就去阜外医院。


我去阜外医院干什么?尹红不理解地问


石总下午在公司晕倒,已送进医院抢救了。


尹红惊奇地问,他是什么病?来得这么突然?你回来了,就他在医院?


田霜缓和地说,我打电话通知了陈阿姨,她已守在那里了。


陈阿姨,她是谁?


陈阿姨就是石总的老婆,我平时就这么叫她顺嘴了。田霜的话刚出口,马上察觉失言,脸上闪过一丝窘色,很快恢复了常态。


尹红睁大眼睛,感到惊讶,他有老婆?你俩还像夫妻住在一起,这,这算个什么事?


田霜毫不隐讳地说,石总还有一个家,陈阿姨是他的原配,可石总喜欢我!这种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田霜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神色向尹红解释,你见到石阿姨,就说是我刚把你从家政公司请过来,照顾病人的。记住哦!


尹红半年多尽心尽力侍候的主,原来是一对野鸳鸯,一经明白,那种受欺骗的感觉涌上心头,感到憋屈。恨不得立即炒掉他们马上走人。但是,她又想到,现在,她是去帮助一个无辜的、值得同情的人,照顾这个人生死未卜的丈夫,与原来乌七八糟的家庭不相干,于是,她还是去了阜外医院。


石辉的头部经CT确疹,是颅内血管破裂,出血压迫神经,人深度昏迷。


医生为石辉止住颅内出血,继而,对症治疗,促进颅内瘀血吸收。几天几夜后,奇迹出现了,石辉慢慢睁开了眼睛,口齿不清地问,这,这是哪啊……


没等陈阿姨开口,尹红抢先告诉他,石总,您在医院里抢救了四天四夜,刚醒。阿姨守护在这里,几天几夜没眨一下眼。


石辉扭动脖子环顾整个病房,看到病房内只有满脸憔悴的老婆和保姆,没有田霜的影子,他的泪水顺着腮边往下淌,哽咽着说,陈秀,我,我不是人,你别,别救我了。


陈秀稍微放松的心,又紧张了,伸手触摸着丈夫的额头,说,刚醒,就傻拉巴及说傻话,到底落下了后遗症。陈秀长叹一口气,又自己宽慰自己说,唉!傻就傻吧,总比没人了强啊!


石辉经历了生死考验,把一些事看得明白了,心里也豁达了,他歪着嘴,用含糊不清的语言,大胆向老婆承认错误,这,这不是后遗症,我,我没傻,头脑还灵醒。我,我不该瞒着你在外面买房子,包,包养小三,还,还请保姆侍候,我对不起你!我该,该死呀!


陈秀从石辉的额头缩回手,缓过神来,冷冰冰地说,打住,今日什么都不提,你先安心治病,病好了,你爱和谁过和谁过去。


石辉眼眶里滾出了泪珠,乞求的目光久久盯着老婆,我,我错了,我保,保证,跟她一刀两断,你,你原谅我吧,不然,我就死了,拉,拉倒。他伸出另一支手来,要扯吊点滴的针管。


尹红眼疾手快护住了针管,望着陈秀劝道,阿姨,您四天四夜没眨眼,把石总从奈河桥上等回来了。他流着泪向您认错了,男人有泪不轻弹,您饶了他吧,给他个定心丸,他才好踏实养病。


见到石辉的忏悔、乞求!作为结发妻子,怎能无动于衷呢?她站在病床前,弯下腰,伸手抚摸石辉还在打点滴的臂膀,心里有委屈、有责难、有真情、有宽容、有希望,五味杂陈,相互交织,说不清,道不明。最终,宽宏大度地说,你病倒的当天,小婊子送你来后,从医生那里知道你中了风,就没影了。她懂,你抢救过来后不成植物人,也得半身不遂,她还稀罕你?你后半身,我不管,谁管?陈秀话一出口,已是泪流满面。


查房医生走进来,正好望见石辉老婆泪奔,以为她在担心病人,走过来宽慰她,家属可以放心了,病人完全脱离危险,颅内瘀血全部吸收,因昏迷时间长了,难免留下后遗症,再住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石辉脱离了危险,心回归了,人也要回原配妻子身边去养病,尹红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就向陈秀说,阿姨,石总就要出院回家,我也该回家政公司另谋职了。


你还去谋什么职?你留下帮我!陈秀对尹红的表现很满意,巴不得她留下。


石辉也挣扎着从枕上翘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尹红,你,你留,留下来,帮帮我们吧!


我在那儿都是干活!阿姨看得上,我就留下吧。尹红答应了。


石辉出了院,尹红把行李搬到了石家。石辉在老婆、尹红的照料下,病情稳定下来,轮椅却要伴随他的余生。尹红也成了石家离不开的家政工。


尹红在石家干活,尽心尽力。一日三餐还让全家人享受她高操的厨艺,石家老少个个满意。陈秀要按酒店大厨的待遇给她开工资,尹红拒绝说,阿姨,做好这些事,都是家政工的本分。工资,我只能按家政行业的标准拿,多一分,我也不要。


尹红用石家付的合情合理的报酬,为家中提供开支,供养孩子们上学读书,培养他们成才。


   张燕大学毕业来到京城一家上市公司上班了,陈秀主动给她借款,在亚运村买了房。没到两年她就还完了借房款。还把父亲从划子嘴接到了京城,以其说是来帮助她料理家务,倒不如说是为了解决父母的长年分居。尹红每月四天休息都能回家与家人小聚。


张宝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大连海军舰艇学院,主修舰载雷达 ,将圆他海上千里眼的梦。这些都当感恩母亲。上大学前张宝就为妈妈撰写出一篇纪实美文,这是他儿时就欠下的写妈妈的文章,他必须给妈妈弥补,不然就永远对不起含辛茹苦、抚育他成长的妈妈。纪实美文完稿后,他觉得还不那么尽入人意,不能代表他心中最美的歌,没有拿出来献给妈妈。他还要以此篇为基础再增素材,用心润色成篇,在他大学即将毕业的那个“母亲节”,献给妈妈。


尹红一家走出了困境,在京城安居乐业了。


   尹红像往常一样按时起床,去给石家人做早餐,起床后,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四肢无力,浑身疲软,倒在地上。张燕闻讯,急忙驾车赶来把妈妈送到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尹红得的是癌症。因为肿瘤扩散,医生也无回天之力。


弥留之际,丈夫、女儿一直在尹红的身边守护。她的眼睛一直望向门外。她在等儿子。


    张宝在妈妈的最后时刻来到了病榻前。他一身戎装,扛着准尉肩章,走了进来,他跪在病榻前,紧紧握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们会想尽办法治好您的病,您会挺过来的。您操劳了一生,还没享福呢。


宝儿,你,你不用宽慰我了,我,我的病,我全,全明白。人都有这,这一天,你们,你们也,也不用为我难过!妈妈紧紧抓住儿子的手。


    张宝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沉重地说,妈妈,你是为了我和姐姐,为了这个家过度操劳,累成了这样,我还没有报答您呢,妈妈!……


     尹红用最后一点力气,扭过头来,宝儿啊,为这个家操劳是当妈的责任啊,我愿意!我看到燕燕和你出息了,妈妈,值得……尹红带着欣慰的神色,闭上了慈祥、美丽的双眼。


作者,王祖良,男,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曾在《芳草》等刊物上发表过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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