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介] 【评介】寒夜闭门读好诗（作者：周兵）

寒夜闭门读好诗

                             —铁舟诗集《松针上有蜜》散评

  周兵

1989年到2020年，20岁到50岁，多珍贵的三十年，又是多悠长的三十年，他用文字整理打包捆扎，把这一场人生况味，把这一路春华秋实，生生地按进了这109首诗歌里，活活地挤进了这241个页码的诗集里。

——松针上有蜜

我喜欢这个书名，相比他的第一本诗集《供词》，书名少了一些对峙，多了一些松弛。另外，这五个字，多像一句暗号，像我们这一茬生长于庄稼之间的少年，彼此相认的昵称。

松针上有蜜，然后呢？秧苗上有露，山莽间有风，水面上有雾，田野间有鸟，山坡上有羊。 这些图景已经幻化成意向，深植于我们的血脉里。“多年未见，我以为早忘了/可是一旦见面，我还是脱口而出/叫出他们的名字/黄荆、火棘、猫儿刺/而水边的菖蒲、打碗子/还是原来清瘦的样子《郑家铺》”。乡愁既是关于故乡的怀念，也是关于年少的怀念。故乡是起点，也是灵魂皈依的归宿，即使“我只有三次，真正到达......其余九十三次/才只刚刚翻过西家坡/还没望到铁门槛/正为找不到回去的路/烂额焦头，就被上班的闹钟叫醒/我只在梦里走了/一大半路程《郑家铺》”。每写故乡，他都会脱下形容、修饰和技巧，很自然的换上朴素真挚的表达，像游回水中的鱼。只是，面对故乡，出走后归来的我们都是惭愧的，“一个黑夜回老家的人/是可疑的/一个黑夜带朋友回老家的人/更是羞怯的《黑夜回郑家铺》”

诗集是按年份顺叙的，读下来，可以看出一些岁月的端倪，比如《雨水将我们照亮》里明亮蓬勃的少年，比如《荆州城》里焦虑失意的壮年，比如《多么好》里宽厚温和的中年。三十年的跨度，情绪或明或暗，情感有饱满或低徊，只是诗歌的表达方式是一脉相承的，文字简练瘦削，叙述朴素克制。这也告诉我们，诗人多半是天生的，他十九岁写的《鸟的影子打在土地上》和四十九岁写的《鹭鸟》没有意趣的高下之别，他二十岁写的《树》和五十岁写的《树叶黄时没有通知你》没有诗意的浓淡之分。

出走多年归来的情怀还是那个少年，只是一路行吟中，少了愤懑和质疑，多了和解与妥协。当寄居多年的异乡成为孩子的故乡，客舍似家，心有所依。原来的老家，像年少时怀抱的理想，多年以后，我们没有实现也不准备去实现了。和他同龄，也有青春的心有千千结，化作了百练绕指柔。所以，对他2019年的一札诗颇多感慨。这一札诗，只是对生活本身的平铺直叙，却于琐碎中感觉安稳、平静，比如“在三义街145号，落帽台的刺板栗/被章国梅砸出蛾眉一样的果肉/以及李子和柠檬的香味”《三义街145号》，他只是负责叙述这素年锦时，任你去体味其中的重重歧义。或许天命之年，那个逐渐褪去沙市色彩的外地口音的孩子，“她带我们坐红色的小火车/依次穿过....../十二个欧洲小镇”《在溪流背坡村》，这样的岁月静好是足可以感恩的，所以，那个用《供词》抵抗俗世的他，也感念“我们此行/只为歌颂和赞美/没有半点敌意”《把天空还给天空》

家国不幸诗家幸，2020年春天一场疫情，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成为病人，都成为罪人。我们从公务中、从社交中、从热闹的酒宴中、从迎来送往中、从日常的俗世众生中，被拉回来，被按进去，被关起来，被判处一个十四天，再一个十四天，还一个十四天，的监禁。于是，大片的时间空下来，大块的空间静下来，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爱惜过/家里的几株植物”《隔离札记一》，我们感受“江津路上的红杏李都开谢了/玉兰花也快到尾花期”《隔离札记二》的辜负与歉意，看电影、喝茶、厨房里表演烹饪的魔术，生活中的细节被无限放大，我们感悟的能力被无限放大，该有多久没有这样，专注、沉静、屏气凝神地面对自己了。疫情期间的几十天，他一气写了十篇，仿佛过完了半辈子。而隔离札记中，诗人独有的怀疑、批判和控诉的气质回来了，文字中有讥讽、嘲弄和鄙夷，更多的是悲悯吧。就好像《方方日记》里的善意和爱意，被人群起哄后，篡改成了恶意和敌意。忽然想起柏拉图说过的一段话：如果尖锐的批评完全消失，温和的批评会变得刺耳。如果温和的批评也不被允许，沉默将会变得居心叵测。如果沉默也不被允许，赞扬不够卖力就是一种罪行。如果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唯一存在的那个声音就是谎言。

其实，解读诗歌本身就是一种徒劳。诗歌只是提供一种暗示，一道谜面。理解和探寻不重要，重要的是阅读本身那种神秘感和战栗感。“山河破碎/接受你的命题/我就交出了我/手里一半的城池/另一半/我用来抵抗/你的妩媚”《沦陷》。

寒夜、闭门、读诗，多么具有仪式感的一件事，况且是一本书，不是手机、不是电脑，是一本实实在在的书，是捧在手上有一定分量的书，是散发纸张香味的书，是翻动时可以发出沙沙声响的书，是一行一行竖排着、有大片留白的、一颗颗铅字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书。         

周兵，湖北松滋人，现供职于荆州市农业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