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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散文】武陵山水深处(作者:胡如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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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1-1-14 15:32:57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武陵山水深处

文/胡如奎

 

游钓山水间,垂纶任逍遥。群内盛传“北冥有鱼”,并组建了“旅行筏钓团”。而我只是钓友群的边缘人物,仅凭增广见识的冲动才加入到了团队里。

其实此团出行大多是西南方向,从湖北南至湖南西,游入洞庭水系,履及武陵山区。钓野鱼,观风景,看世事,思岁月,识人性,放空自我……精于一竿之技,尽享天地至乐!

放暑假了,团队连我六人,自驾行进。走杭瑞高速,擦过洞庭湖,沿沅江而上,按计划直达四百公里外的目的地某潭。

然而,此目的地却未能达成目的。第二天就又继续西进,再转“山路十八弯”,当里程表数增加二百公里时,吾方仿佛感受到了新目的地的磁性。

瞬息间,天一下子暗淡下来——车子驶入密不透光的树、竹林间,像地下隧道一般。降下窗玻璃,一股湿润、凉爽、清香的空气涌入,好熨帖呀!但很快前面又灌入了白生生的光,如同黑夜中的大车灯。迎着光出去,就是堤岸内坡。这里的水是河,是潭,还是什么?没做功课,反正此时是一面反射太阳光的大镜子。

水边是无人的码头,向何处去?让人立刻联想到《西游记》里的“通天河”,不知是否人妖之界?

找一阴凉地站定,估测南北水宽二三百米。我们站在南岸,时为下午三点,向东,墨绿的水在视觉上由宽变窄,变白,呈一条巨莽正在慢慢退入黑缝样的山谷间的状貌。终端在哪,不得底细。向西,水面上似插着束束光芒,随波跳荡,还时不时燃出电焊光,让你睁不开眼,就更不知边际了。这两头的视觉远景均为天连水,水连天,不亚于“通天河”的气势。那就只得命此水为“我遇通天河”了。

领队却来不及躲荫,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汗,一边转着圈地打电话。打来打去,约半小时才得到一个靠谱的回音,“等着”。果然,不多时,有一艘汽艇在东方由小变大。靠岸了,是一个小个子的赤膊黑汉来接我们的。

我们将车放岸边,带上钓具上了艇。

黑汉是个很健谈的人,开始就笑嘻嘻地问明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份,随后就一口一个“老师”地叫着。他六十多岁了,对这里熟悉得不得了,因此有问必答。艇上的气氛很欢快,我们也从中得到了些基本信息。

这里属于典型的武陵山区,偏处湘西。黑汉打着哈哈说:“这个鬼地方啊,就是山多、水多、人少。过去穷,现在好点,但安定、自在逍遥,祖祖辈辈唯求如此吧!”话中骄傲和谦逊的成分混合。

我们说这里的风景好,黑汉就又打着哈哈说:“那倒不假,我们这里到处都是‘桃花源’。”他还幽默地补充:“我就是那个‘武陵人’啰。”我十分惊讶地说:“你读过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他没正面回答读没读过,而是说:“我们这里的人都喜欢讲这个故事的。”

不知不觉汽艇靠上了筏子,我们颇有点“忘路之远近”的感受了。

所谓筏子,据观察就是先用绳索将空油桶连在一起,再在上面铺设木板,成为一个平台,面积约为30mX20m,然后在两条长边上搭建两排板房,中间留作室外活动场地。然后基本按日常生活需求隔断为功能用房,如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等,卧室安排得尽量多,可多接纳客人,几处的拢起来有十多间吧。上面的日常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原来黑汉是筏子的主人,或者说是老板,专做筏钓的生意。

上筏后,老板说:“老师们各自找房间,我就去为大家‘设酒杀鸡作食’了。”于是就欢天喜地地去忙自己的事。

筏钓的人一人一个房间,里面就一张床,一个洞。床当然是供睡觉用的。而洞呢,那就是用来钓鱼的。怎么钓?最简单地说,就是用筏竿将钩、线、饵从洞中放下去,待鱼咬钩了,再拉上来。这个不细说,“钓民”不宜!

筏钓我是初学者,但我想成为终结者。因为我自上筏开始,就有一种莫名的惶恐,明显地感觉到筏的存在就是环境中的疮疤和思维上的块垒。

太阳下山的时候,我认准了观景是最重要的事。走出小屋,找了个面北的观景台——一艘靠在筏子北面的大驳船。船板上依然滚烫的热,但可能是有一把撑着的庭院伞的缘故,站在上面也还经受得了。

太阳在西边的山尖上还剩半张脸,白里透红,似乎不甘减弱它的照射量。但白云蓝天占据了上方,大朵大块的,纯洁到极致,绵柔到极致。山体有了明显地层次,靠前的颜色深,靠后的浅,极其简约的重峦叠嶂。而水中倒映的主要是墨黑的山体了——我断定,这就是天公作的山水巨画了!

正北更神,悬崖峭壁的背景上,就像画着两栋民房,还有袅袅炊烟,可看不清凡人生活的轨道踪径,好像就是有意让你去想象——那活生生的人究竟是怎样走进这壁画的呢?

我就此去问老板,老板说:“那两户人家,西边的一户刚刚搬走了,东边的一户就是我家,那炊烟是我93岁老母正在为我们做好吃的呢!这硕大的山、硕大的水,就属于我母子二人的了。要到我家去说来也简单,先走水路到‘仿佛若有光’的山洞,进去往上爬四五十米,出洞就到了。”

顺便我又拿水的名称问他,他说:“我们这水就叫‘溪’。‘沿溪行’的‘溪’。不过不是一般概念的‘小溪’,而是‘大溪’。水面大,水还深,30米深的样子。叫它‘溪’,也许是它流淌在山间的缘故吧,而且水还清幽。”我很配合地思考着:叫“溪”倒确切,这水的确不同于“通天河”的“恶水”!后面他还自信地补充一句:“这您就知道我说这里也是‘桃花源’的原因了吧?”但更能让我体会到的是他对生活环境的理解和爱。我又醒悟似的意思到,老板绝对是位读书人!

可当我拿此问题问他的时候,他却表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讷讷地说:“当过几天民办教师。现在本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经营这筏子,我也知道它有碍环保。”于是羞赧地甩了个文:“有辱斯文!”我没有笑话他,反而觉得他好可爱哟。

后来他给我们说过实话,他说他已接到拆除钓筏的通知,他也准备等天气凉快点了就将其拆除。说到此,想不到这汉子已眼泪汪汪的,猛眨了几下眼睛后就沉默了。虽然他心情很沉重,但看得出,他那明事理、识大体的观念很坚定。

 

晚饭备好,果然有酒,有鸡,还有几个家常菜,挺丰盛的。大家洗手上桌的时候,一位年轻人上得筏来。我们立马就弄清楚了,他是老板的大儿子,在湖南电视台工作,是借出差,顺便回来看望老人、处理家事的(他老妈到北京替弟弟带孩子去了,这可看出他们一家子的人员结构)。此时上筏,他说就是想最后看看筏子,并帮父亲合计好拆除方案和生活安排。

老板要等我们吃完,收拾停当后再和儿子一起回去陪老太吃饭。所以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他们爷俩就在旁边抽烟,陪我们聊天。当话题说到他们家老太的时候,老板的话匣子又一下子打开了。

老板大约用二十分钟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平凡而神奇的女人的故事——

我母亲本来是逃婚逃到我们村的,不久却心甘情愿地嫁给了我父亲。我父亲是一名强壮的水手,家里有一架吊脚楼,还有一艘祖父维系生计的渡船。这里原是一座小渔村,十多架吊脚楼,全是躲灾逃难来这里安的家。未曾想,到现在,陆续搬离得居然仅剩我们一家了。

母亲嫁过来后就顶替祖父做了摆渡人,我家的渡船是村民出入的唯一方式和途径,直至后来每家都有自己的机船为止。

父母成家后,和祖父一起的生活很平定,生育三个子女,我还有两个姐姐。但不幸的是,父亲在为我办完满月酒后去“跟船”,就再也没有回来。船在下滩时被旋涡拉翻了,船上的水手就全“坏”(死)了,没一个能幸存。母亲哭闭气后又醒过来接着哭,因为祖父哭闭气后就再没有缓过气来。从此之后,母亲就独自养活三个孩子,靠渡船,早出晚归,收点月钱;更多的靠的是辛劳,一般情况下,渡船停对岸之后,母亲要找大半天的活计干,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我听得激动不已,打断他的话问道:“你母亲叫翠翠吧?”老板跳起来惊奇地问:“您是怎么知道的?翠翠就是我母亲的名字!”老板的儿子也感动地说:“原来我奶奶的人生巧合了沈从文先生笔下的人物!”我点头说:“实在是太巧了!”

冷静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巧的。这里在外人眼里是“世外桃源”,内里的人则感觉就是最真实的生活而已。柴米油盐、喜怒哀乐!这不正好是真实生活中的人和文学中的典型人物形象的关系吗?“文学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所以,如果反过来让现实的人按文学去生活,那高出的部分可就悬了!

我此时好像才真正理解了另一种论断,它好像是说:研究《桃花源记》,幸亏文人学者们没从科学的逻辑角度去还原武陵人活动的应有轨迹,而是从情感意念上去理解其构思的合理性。文学不是生活的照片(当然不包括特殊处理过的),而是生活的画,看上去似乎和生活一样,其实里面已揉进作者的主观色彩。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提出了个“乌托邦”,造出了个“空想的国家”。有人说“桃花源”就是“乌托邦”。我则以为,说是是,说不是也不是。因为“桃花源”是虚实相生的。

老板的儿子说:“我反倒希望我奶和我爸尽快从自己的‘桃花源’中走出去,从理想国中醒过来,尽快回归社会,跟我到城里去过正常生活。否则,我看守着这‘理想国’,就很难想象他们能生活下去!这是别样的‘高处不胜寒’,剩下几个老人是完全不可以在这里继续生活的呀?”

这儿子提到的问题,吾深以为然!请不要实打实地把此地就此而认定为真正的“桃花源”了,其实它只是个生活的实际环境和条件。仅可借“桃花源”来体现这里的人和事物纯朴、天然罢了。

“世外桃源”,永远是一个超乎现实的境界!

 

老板父子下筏走了,同伴们回房间继续工作或休息,我进房间后,抵御不了蚊子的攻势,只好点了蚊香,扣上房门出来观天。

夜幕下,法国罗丹“地狱之门”上的雕塑“思想者”竟然清晰地映现到了眼前,我无聊地想模仿一下它用手托着下巴的体状,结果因自己已躺在房柱间的绳床上而放弃。望着依稀的星空,我给自己也取了个状态名——“武陵山水深处的遐想者”,显得隐秘而又随性。

我开始数着星星遐想——

二千二三百年间,屈大夫来到这里,穿着“奇装异服”,似疯似仙,先将神、鬼、花、草搅合在一起,又将其分辨开。他能看清山水间的神仙鬼魅,香花臭草。“屈原放逐乃赋《离骚》”,这里是其放逐地之一,他在此多遭遇了忧愁,而且后来投汨罗而终。可见屈原对这里是又爱又恨的。而这里的人呢?当然恨大于爱,“楚人悲屈原,千载意未歇”(苏轼)。还有人以为汨罗河就是一条罪恶的河,怪罪它夺去了伟大诗人的生命。不过,现在我们看到这武陵山水,则引发怀念之情。屈原的灵魂留于此,人们以“端午”来祭奠;屈原以“诗魂”留于世,连一个不表意的“兮”字,都能长久打动亿万人的心!

虽然我始终未能弄明白屈原投汨罗河的真正原因,但假若屈原能回到现如今的洞庭水域,那投河的原因是否还会存在呢?我笑自己作了个如此遥远的假想。

我以为,最爱这武陵山水的,无疑是东晋诗人陶渊明,是他在这里起造了一个“桃花源”,从此给人固定了一种理想模式。其后的人世间才有了最美好的理想境地,并且不断有新的“世外桃源”传出。我就想,陶渊明到过此地吗?《桃花源》的素材是否就是此地的元素呢?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杜甫晚年漂泊的时候,可以确定是到过湘、鄂、蜀的,写下的诗就有到湖南的痕迹,如有“凭轩涕泗流”(《登岳阳楼》),这可以说是杜子美的常态。但“荡荡万斛船,影若扬白虹”(《三韵三篇 其二》),本来是用来比兴讽喻、风骨寄托的,会有些夸张的意味,可据说描述的是常德(古称“武陵”)的船,这船在杜甫笔下能有如此之气派,那常德在诗人的心目中就很不一般了,实为难得啊!

还有一位极力推介“湘西世界”的名人,他就是20世纪中国最优秀的文学家之一的沈从文先生。他本是湖南凤凰县人, 凭一颗诚心,一支笔,用最干净的文字塑造了纯美的湘西世界。那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边城”、“长河”之类,对当时身处都市的沈先生而言,既是温馨而遥远的记忆,也是他全部情感、智性和理想的载体。读者也许不解,在沈先生的作品中,居然看到了“赶尸”、“放蛊”、“卖淫、嫖娼”等特别的描述,可要明白,这正是作者想对湘西野蛮、落后、麻木类的人性反省、批判之后,更鲜明地赞美湘西的风土人情、价值观念和雄健、乐观的人生形式的缘故。在充满焦虑甚至苦难的现实中,沈之笔下的世界,恰好是人之心灵的一方净土。

但如果我说,此时我要借前贤的“神笔”来再写湘西的眼前,那可就不是“遐想”,而是妄想了!

其实,我很清醒,深知“妄想”无益。而只是想凭借拆解“垂纶”的感悟,来加深对山水、世事、人性等的理解。

……

艾草蚊香战胜了“埃及伊蚊”(据说50年前随交通工具来到中国),我则从内心说服了自己。于是,回屋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在我的倡议下,全团空囊而返。

 

                    于湖北松滋城区劝学巷

                        二0二0年九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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