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气球

尹晓旭

我的母亲是独生女，在60年代，独生子女并不多，但是这并没有给母亲带来优渥的生活环境，她之所以没有弟弟妹妹，是因为外婆早逝！外公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果农，虽然平时很疼爱母亲，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想要一个儿子的，所以言语之间多多少少会有一些遗憾，以至于做农活的时候都是懒懒散散，因为在那个年代，没有儿子，就等于断了香火，女儿终究要嫁人，是没有资格继承家产和摔盆扶灵的！母亲是一个要强的人，所以在连生了三个女孩之后，还是坚持生下了弟弟。在90年代，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养活四个嗷嗷待哺的孩童，艰辛程度可想而知。父亲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人，每天起早贪黑的工作，挣得分分角角一分不剩全部用在了我们身上。随着我们渐渐长大，陆陆续续上了学，父母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眼看就要入不敷出，在这个时候，父亲萌发出了一个想法。在一年的冬天，他怀里揣着家里仅有的一百块钱，独自骑着那辆凤凰牌自行车，跑到60公里以外的滕县，批发了几大包一种橡胶质地的气球，然后再连夜骑回家。在腊月29那天，一大早就去县城里寻一条热闹的街口，占一个人流量大的位置，在两棵树之间扯上一条麻绳，拿出脚踩的打气筒，吱呀吱呀给气球充气。父亲批发进来的这种气球是橡胶做的，型号有大有小，气球上的图案一般都是与每年的属相相应的吉祥画，比如龙年就是龙凤呈祥，或者是一对讨人喜欢的年娃娃。小码的气球吹起来也有足球那么大，大码的气球吹起来直径得有一米多宽，红彤彤的挂满一绳，煞是好看！九几年的时候，沛县已经有一批人先富起来了，做生意的人都想要一个好彩头，所以对这个红彤彤的大气球都有着莫名的好感，并且是越大越喜欢，当时最大的气球可以卖到8块一个，15块一对，基本上没有人还价，都是一对一对的拿走，越是临近过年，生意就越好，特别是大年三十的那一天，父亲一大早推着沉沉的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载着满满的一麻袋气球，在雪地里艰难地骑上一个多小时，赶到县城热热闹闹卖上一天，回到家正赶上春节联欢晚会，这个时候母亲就会给父亲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父亲狼吞虎咽地吃完，坐在沙发上一边泡着脚，一边吹着口哨，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把把钞票，仔仔细细的捋平，一百五十的很少，十块二十的多，五块两块一块的父亲单放在一边，这个要作为明天的找零，然后美滋滋的数起钱来，这时候母亲则在一旁，一边给我们削苹果一边笑吟吟的看着父亲小心翼翼的数钱。

“看，三百多，今天一天就把大半年的开销赚回来了！”父亲喜气洋洋，长满冻疮的手把一叠厚厚的钱递给了母亲。

母亲把苹果切好分给我们，剩下的最后一块送到父亲的嘴边，父亲抿嘴笑了笑，摇摇头，示意母亲吃。

母亲轻嗔了他一眼，眼疾手快地塞进了父亲的嘴里，接过那叠钱欣喜地笑了，我们几个则眼巴巴地看着她，这时母亲就会从中挑出四张稍微新一些的5元纸币，一一发到我们手里作为过年的红包，在我们一片欢呼声中将剩下的小心包好起身走到里屋去。

从那时候起，父亲每年都会在临过年的那几天前去县城卖气球，渐渐成了我们家的一个传统。

我记得我是在七岁的时候跟父亲一起去卖气球的，那天是大年三十，天还没亮，母亲便把我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抱出来，我困得眼睛睁不开，是她一件一件把衣服给我穿好，然后把我抱到厨房，父亲已经坐在那里吃饭了，满满一大碗面条。

“大毛妮，你真想跟着爸爸去吗？你看眼睛都没睁开呢！”

我马上清醒了，趴在饭桌上，母亲端来一碗面条，上面卧了两个荷包蛋，我双眼冒光，鸡蛋在那个时候可是很难得的美味，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能享受一回：“要去，我要陪爸爸一起去！”

“可是很冷的呦！”父亲摸了摸我炸毛的小卷发，有点好笑。

“我不怕，我要跟着爸爸！”我趁着父亲起身拿钱袋的时候悄悄地把一个荷包蛋夹到他的碗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父亲一个人抹黑走路太危险，只有我跟着，才放心！

父亲坐回来的时候，愣了一下，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脸，又把荷包蛋夹回了我的碗里：“快吃，去晚了好位置就没有啦！”

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母亲把她的厚厚的红色大围巾裹住了我，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一路上，这辆老式的自行车在雪地里吱呀吱呀艰难地向前进，我紧紧地抓住父亲的外套，感觉既稀奇又幸福！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到了县城幸福路，果然已经有人先到了，父亲上前一一打过招呼，大都是父亲的工友，被父亲带出来一起趁着过年放假这几天赚个零花钱。这几个叔叔看着我像一个小圆球一样被父亲抱下车，都过来瞧，我也不害羞，嘴特甜，大声的叫过人，就慢慢挪到父亲面前帮他把东西一一卸下来。

父亲乐呵呵的：“这是我家大丫头，非得跟过来玩，也能帮咱们看着一点马路橛子（当时对城管的一种别称）。”

几个叔叔哈哈大笑，纷纷打趣道：“还是闺女心疼爹，我们家那几个半大小子就没那个孝心，天天睡到太阳晒屁股也不起床，更别提跟着过来卖气球啦！”

父亲麻利地将麻绳拴在两棵树的中间，好高啊，我踮起脚，还是够不到！父亲笑了，拿过一个小板凳，我喜滋滋地接过来，嘿，抬起胳膊刚刚好。

不一会儿父亲就挂满了一绳红气球，圆滚滚红彤彤的，在太阳的照射下，暖暖的一片。

“呀，爸爸，你不要再打气了，这个气球好大了！”我惊叫一声，但是父亲还是一直踩，整个身影都快被这个偌大的红气球遮挡住，就在我堵住双耳连连惊叫的时候，父亲停了下来。这时那几个叔叔也围了过来，啧啧赞叹：“也只有你老尹才敢打这么大的球！”

父亲笑了，麻利地用小细绳扎紧气球嘴，转身系在麻绳上，果然在一众红彤彤的气球里鹤立鸡群，简直就是“球王”般的存在。

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好几个老板过来问价，父亲开口十块，我惊呆了，要知道，95年的时候，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但是很奇怪，那几个老板并没有还价，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买一对，并且两个要一样大！

父亲很爽快的答应了，马上开打，我胆战心惊地在一旁看着，周围也围上来好多人，都在看着父亲一点一点将这个气球从足球大小充气到水桶口大再到井口大，最后到直径约有一米开外，这个时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只有打气筒呼呼的出气声还在继续，我急了，连忙大喊：“爸爸，爸爸，两个一样大了，不要再打气啦！”

父亲看向旁边的老板，那个老板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一件皮大衣，胖乎乎的，看到气球那么大，也是有点紧张，赶紧点头：“可以啦，可以啦，再大就拿不走啦！”接着很爽快的付了钱，然后高举着一对硕大无比的红气球一路吆喝着远去了。剩下的几位老板一看他那招摇的样子，一阵眼红，马上也下了单。

连充了3对大气球，饶是在寒冬里，父亲也是累的满头大汗，他的那几位工友看着一阵眼馋，等买气球的几位老板陆陆续续走远，马上你一嘴我一嘴的说开了：“老尹，你就不怕把气球吹破，砸在手里？”

“没办法，不充这么大，卖不上价格！”

“砸手里怎么办？一个进价也不低呢？”

“砸手里就砸手里，这么大可以卖十块一个，再小一点就只能卖五块六块，也不总是砸手里嘛！”父亲笑呵呵地说。

几个工友摇摇头：“那我宁愿卖五块六块，保险一点。”

父亲笑了，没有再说话。等他们散去各忙各的时候，我小声的问他：“爸爸，要不，咱们也卖五块六块吧，那么大我也怕爆掉！”

父亲摸着我的头：“大丫头，你要知道，有大的在，就没人想买小的，这就像你考试一样，大家都关注第一名是谁，没人会注意第二名第三名的！”

果然，只要有父亲的大气球在，就很少有人去买那些五六块的，直接就奔我们这里来了，这一天，从早上到晚上，父亲很少有休息的时候。

我在旁边忙着招呼买家和找零，也是忙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的饭点，我闻着不远处飘来的饭香味儿，肚子不禁咕咕叫起来，父亲正好蹲在一边整理存货，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是母亲一早做的油饼，父亲一直捂在怀里，递到我手上的时候还是软软的。我忙搬过小板凳，坐在父亲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扯下一块儿，慢慢地吃起来，松松软软的，香喷喷的，这次母亲是下了重油的，吃得我满嘴流油，真好吃！

“慢点吃，来，喝点开水！”父亲从自行车的前兜里拿出热水瓶，倒了一碗热水给我，我打了一个饱嗝，将剩下的油饼递给父亲，父亲三下五除二地吃完，还没喝口水生意就上门啦！点名要那一对最大的，不过要现打！我定睛一瞧，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早上的第一个客人，胖乎乎的，穿着那件皮大衣。父亲也看出来了，笑着问：“怎么，老板，还要那么大的吗？”

胖老板连忙摇了摇头：“小一点小一点，回到家门都没进去，一不小心还挤破了！”

父亲笑了：“老板不是吊在商铺门口吗？”

“家里新房，想放在客厅，明天再买一对放店里，那对要可劲大！”

“那这对充少点气，但是价格还是一样的哦！”

 “嗯嗯，一样一样，但是你可不要给我以小充大！”

“我拿出来给您对比一下，一分钱一分货，大的能吹小，小的可吹不了大！”父亲麻利地挑出各种型号的气球本体，一一拿给胖老板看。

“那就好那就好，拿最大的型号吹小一点！”不一会儿父亲就充好了一对，比原先的大气球小很多，但是胖老板还是心满意足的付了20块喜滋滋地走了！

我有点惊呆了，那他怎么不买五六块的呢？一样大小，还要省下一半的钱。

“就好比老板知道你有十分的本事，平时就算你拿出五分的本事来他也会觉得你游刃有余，大材小用！但是如果他认定你只有五分的本事的时候，你就算全力以赴，他还是会选那个有十分本事只出五分力的人！这就是人心啊！”父亲摸着我的头意味深长，那时候我还小，有点似懂非懂，现在回想起来简直不要太有道理！

就这样，从七岁那年开始，每年春节前后我都会跟着父亲去卖气球，直到进了2000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各种新鲜玩意儿应有尽有，这种传统的大大的红气球也逐渐被一些更小巧更好看的魔术气球所代替，慢慢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再加上家里的经济条件在父母的努力工作下渐渐好起来，父亲也就很遗憾地收起了卖气球的小摊子。但是跟着父亲卖气球的那段经历却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直到现在，很多年过去了，每到春节前夕，我还是会想起那一绳满满的红气球，在寒冬的暖阳里，闪着火红的光泽！

尹晓旭：女 江苏徐州沛县人，1988年生人 爱好写作，现定居湖北松滋市。

地址：湖北省松滋市涴市镇古乐街246号

联系方式：18988626096

微信：189886260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