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札记(组诗)
铁舟
一
从来没有这样,爱惜过
家里的几株植物
吊兰、芦荟、绿萝、富贵竹以及
大花盆里自然的野生的
不知名的落叶乔木
先是剪枝,再是松土
甚至每天都拿喷壶,浇水
吃剩下的桂圆籽,也舍不得丢
我把它们洗净,每天换水,泡了一周
又小心翼翼种在空置的花盆里
急切想要看到,它破土而出的样子
做这一切,成了我每天最用心的事
我感觉,既然我成了
它们的主人,就有责任照顾好它们
满足它们日常所需
何况在非常时期,感觉更加义不容辞
其实 ,我更感觉到
是它们好好活着在救赎我
日益焦躁不安的灵魂
我应该真心诚意感谢它们
而不是,居高临下要求它们,对我
感恩
二
江津路上的红叶李都开谢了
玉兰花也快到尾花期
元月二十三日封城以来
这段日子,就像没有来过一般
感觉自己的生命,被无端缩短了
五十天,而面对每天清晨公布的统计表上
日复一日上涨的病亡数字
我无能为力,多想
从他吹响哨子的那一刻起
再多减去,我二十四天的寿命
要是这七十四天,真的不存在
能少活这些日子,我该是,多么
幸运的人
三
一部部翻看电影大片
发现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现实中,惨不忍睹的事故
都是在,一幕幕重演
曾经惊心动魄的、戏剧化的故事
甚至连事故背景与主角演员
都能一一对应,我发现
武汉就是日内瓦
李文亮就是张伯伦
而谁,是指挥那辆列车改道
不惜一切代价,制止泄密
差点用一场事故,掩盖病毒真相的麦肯齐
哪里又是葬送这些无辜生命的卡桑德拉大桥
大家都心知肚明
天灾都是人祸,这是
更加别无二致的秘密
四
封城之下,再无好人
我们都是坏人,都是同案犯
有人勤扒苦做、节衣缩食、贪黑起早
有人贪婪、自私、斤斤计较
都在为自己,打造一座预定的囚牢;
禁足之日,再无自由
我们都心中有苦,但无法倾诉
卡口、路条、通勤证、绿码
封条、红袖章、打砸抢、警告、拘役
这场好戏,像极了一场运动,又或是在打一场
自己对自己的战争;
堵口之时,无话可说
口罩就是最好的禁言令
二湘的七维空间在不断躲避
已改到了十一维空间
“发哨子的艾芬”,已变成了一场智力游戏
盲文、甲骨文、二维码、区块链、电报代码
以及世界各国的语言文字版本,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为了躲避,一支特殊的、无形的队伍404;
谎言之中,再无真相
0已不是0
3000也不是3000
8万更不是8万
据说全球有五套相同的卷子
有人抄作业,有人抄错答案
五
每天泡一杯上好的、去年的绿茶
就像我们与去年这个时候一样
其实,珞珈山的樱花与去年比,表演得更卖力
那些老早就预约了门票的观众,去了哪里?
那些大学生扮演的群众演员,又去了哪里?
东湖依旧,看起来水波不兴
而只有风平浪静,才不至于暴露
它的水有多深
面容姣好的姜雨桐与廖雪花,仍然是左右手联动
假装在同时泡出恩施玉露与利川冷后浑
这“一红一绿”两款茶汤,在武汉的倒春寒里
再也等不到,品饮它的友邦嘉宾
唉,真不忍心说出,武大的樱花
花事越灿烂,越像是在上演
一场盛大的、空无一人的
葬礼
六
一路下来,我在厨房
表演魔术的技艺日益精湛
大家都沉浸在,我用冰糖、花椒、味精、胡椒粉
调制的乱七八糟的虚幻里
我也很享受他们一日三餐的赞美
我以为从此大权在握,也可以生杀予夺
没想到,问题出在最卑微、最煎熬的底层
一块乡下来的土豆,巴了锅
为铲除异己,我不惜动用大机器,对付小东西
甚至彻底把底牌翻开,捅出个大漏子
在群里,我把这件事告诉我最好的朋友
他叹了一口气说,这段时间,谁都在急不可耐地
甩锅与洗地
七
多年未发的旧病,今春来的毫无征兆
仿佛在对武汉,做出呼应;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国有大不幸,我有小足疾
你只是,随时准备以头抢地;
封城、封镇、封村、封小区、封门
其实不封,生在这块土地,早就注定
都有逃不脱的夙命;
哪一条路不都形同虚设?
哪一条路不只是他们的坦途?
你只是成千上亿无趾鸟中的一只
囚笼早已注定,你不停扇动翅膀
也只能是,在做无谓的扑腾
八
以下转述作家宋小词语——
“免费领个包菜,这事本来挺好
但别在递我包菜的同时
附带搭上,让我不爱接受的两句话
其实,这种话不说,更好
若真有心,给我发一万块钱
去还房贷,那才是真好
倾巢之下,小恩小惠已经打动不了我
我又不是小姑娘,我是武汉嫂子”
九
楼下“YI-花植”店的女老板发信息
封城之下,旧历年前购进的鲜花,全变干了
我说,干比枯好
干也是困顿之中,另外一种精致
只当前世的旧疾,已经痊愈
有时死亡是一种救赎,而不只是逃避
灾难过后,如果它们不幸醒来
只会发现,人世可恶,人世已大不如前
十
种下的桂圆籽,长出了几棵新芽
也终于等到,几个消息——
绿了!绿了,不再是耻辱,摇身一变
成为梦寐以求的喜事;
部分区域逐步解封,有人燃放
盛大的烟花,有人举起拳头说:胜利!
有何胜利可言,哪有什么狗屁喜事
也许,你能活下来,靠的是运气
普天之下,所有的赞美都应给祖国
铁舟,本名覃文平,湖北松滋人,现就职于中国农业银行荆州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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