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小说】不止一次想踹了你（作者：伍美菱）

不止一次想踹了你

伍美菱

初次见面，你面黄肌瘦，满脸菜色，就像非洲逃荒的难民。唯一的优点就是你那近一米八的海拔，让五大三粗的俺找到那么一丁点小鸟依人的赶脚。于是，正值情感空窗期的俺怀着恶作剧心理，把你当成了备胎。你故作幽默地调侃，你怎么羞答答的？俺忍不住嗤之以鼻，就俺那笑起来能把屋顶掀翻的豪爽在你眼里也叫羞答答？是你眼神跑偏还是特么语文没学好词不达意？

交往期间，咱俩像一对棋手对弈，你进我退，你退我追，你道高一着，俺魔高一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一个人在寂寞的夜里冷风吹，还不如有个人鞍前马后地陪。好吧，俺承认那时和你将就只是为了忘却另一个人，反正爱情这东东已让俺心如死灰。人生和谁度过也没啥惊天动地的，俺的择偶条件仅剩一条，只要是个公的还能喘气的活物就行。 

其实，心高气傲的俺不止一次想踹了你，因为你既无家世显赫、父母非官即商的硬件，又无才貌双全、潜力无限的软实力，说白了，你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除了用所谓的温柔体贴忽悠俺，别的本事啥都木有。（尽管现在你得意地用事实证明，你啥都会，啥都能修，修灯修灶修马桶修下水，就是修理不了俺。）但为了证明俺并非贪慕虚荣、唯利是图的庸俗之辈，俺把心一横，眼一闭，抱着“关灯你就是贾宝玉”的阿Q心理，和你走进了婚姻。

结婚初期，你小肚鸡肠的本性暴露无遗，揪住俺前任男友的鸡毛蒜皮不放，还大耍少爷脾气，在家翘着二郎腿，品着茶对俺颐指气使，吆五喝六，让俺灰头土脸像小媳妇伺候公子哥一样，为你买菜做饭，洗衣拖地，末了，你嘴一抹，还嫌俺做的饭菜不好吃。奶奶滴，你谁啊你！还真以为你是地主老财的后代啊！冲这，俺不止一次想踹了你！

生活如此琐碎，两个出生在不同环境、不同人生观的男女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不了一场场撕逼。那时，俺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鸡，一言不合就拍案而起，你也不甘示弱，妄图以如来佛的法力收服俺这只桀骜不驯的母猴，战事激烈，俺怒不可遏地起草了离婚协议，结果，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患把俺推进了手术室，听说你满脸惊惶，签字的手发抖，还哭红了眼睛，俺忍不住一声叹息！冤孽！

病床前，你担心我妈手脚太糙，亲自为俺搓背洗澡，还放下身段来端屎端尿，被病友们评为模范，将心比心，俺怎好意思踹了你？

人生无常。尤其是父亲和弟弟出车祸，你鞍前马后，四处奔忙，处理事故，护理亲人，连续三天三夜，眼睛熬起了血丝，连拉出来的尿都变成了红色，俺看到了你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与担当，如此，又怎好意思踹了你？

将就将就吧，这世上又有多少不是将就的婚姻？俺缴械投降还不成？

还记得怀孕后，你屁颠屁颠地跑回家，为俺炖鸽子，炖猪蹄，家务活实行了专人承包责任制，俺终于成了甩手掌柜，成功从厨房、客厅里解脱出来，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女皇”，你为俺按摩捶背，俺一风吹，你就草动，生怕怠慢了俺和俺肚里的娃。害得俺的身材像吹了气的皮球，呼啦啦就长成了二师兄。你笑眯眯地抚弄着俺的肚皮，一脸幸福的憧憬。

还记得去鉴别胎儿性别后，你一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样子：“哼，肚皮不争气吧，怀个女伢，以后再不敢在劳资面前称王称霸，在劳资头上拉屎拉尿了吧！”气得俺恨不得一脚踹你下床，奶奶滴，生女伢又咋滴啦！你就天生的岳父命！

女儿出生后，你抱着那个皱巴巴、肉嘟嘟的小东西，左看看，右瞅瞅，喜滋滋地说：“嘿，长得真像我！好看！幸亏不像你！”妈蛋，你以为你颜值爆棚啊！就老娘的颜值，不知比你高出多少倍，可就从这个俺肚子里蹦出来的小东西，居然就没遗传到半点俺的优秀基因！让你得意成那屌样！

有女万事足。你在家安心为女洗手做羹汤，怕她热怕她冷怕她渴怕她饿，半夜为她冲奶，清晨为她洗尿片，胸无大志，不思进取，甘心守着一亩三分地，过农夫山泉有点田的平凡日子，害得俺不得不变身女汉纸，上班，开超市，搞作坊，风里来雨里去，只是为了家庭经济的轱辘正常地运转。看别人的老公或经商日进斗金，或拿着官饷安安逸逸，俺就有点悔不当初！俺也向往别墅豪车，俺也期待锦衣玉食，可望着烂泥糊不上墙的你，俺只能恨自己命不如人，上辈子干尽了坏事，落得今世报应。

生活像狗屎，这狗屎也是俺慌不择路选择的，再臭也得吃下去！

最可恶的是你这狗屎一样的男人，居然还对俺鸡蛋里挑骨头，嫌弃俺不够温柔、不够女人！尤其是俺好不容易进入报社，成为一名傲娇新闻人之后，你就像怨妇一样对俺吹毛求疵，抱怨俺把家当旅馆，抱怨俺是工作狂，抱怨俺未关心女儿学习，抱怨俺对你不上心。对了，你还耐不住独守空房的寂寞，一门心思养狗，大发“养人不如养狗”的阙词！娘希匹，想想俺，一代才女，特么要颜值有颜值，要智慧有智慧，多少人眼中的一朵鲜花，咋就不长眼睛地插在你这泡牛粪上？ 

看看别的女人，论颜值论智商论修养，啥都比不过俺，但人家就是命好，有男人养着、疼着、呵护着，只管貌美如花，美容院跑着，美衣橱逛着，美食店吃着，只管秀恩爱晒幸福，凭什么？凭什么俺就只能当个苦逼的女汉纸，顶下生活的整片天？

记得有人说，低级的婚姻靠孩子和金钱维持，高级的婚姻是靠精神的契合。俺和你的婚姻，到底算低级还是高级？俺理想的婚姻状态当然是两情相悦，精神上高度契合，可是你呢？一个比文盲强不了多少，丢在人群中就变成路人甲的屌丝，哪能匹配得了俺这高尚的精神境界？根本就不在同一个频道嘛！退而求其次，就算俺们是低级的婚姻吧，可是除了孩子，俺们之间根本就没有金钱作纽带！人家张爱玲说了，没有很多很多的爱，那就要很多很多的钱，总得图一头吧？可俺图到你啥啥啥？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你比俺还穷，比俺还没本事，比俺还要二，那俺和你维持婚姻有啥意义？俺的人生还有啥意义？

细思极恐。俺有点怀疑当初脑袋被门缝夹了。或者是下雨的时候，雨滴把俺的脑袋砸了一个洞，进水了。

看着阿斗一样的你，俺开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思来想去，无数个小我在内心挣扎、斗争，说真的，俺不止一次想踹了你！每当你惹俺气急败坏的时候，每当你对俺大放阙词的时候，每当你让俺悲痛欲绝严重怀疑人生的时候，俺就想撸起袖子，操起双蹄，恶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先扇你，再踹你！最后杀了你去球！嘛玩意儿！给你两颗葱，你就插在鼻子里装象了！

然并卵。俺深知冲动背后是魔鬼，俺可不想陷进罪恶的深渊。人都有两个自我，一个理性的，一个感性的，要不然怎么会有人格分裂一说？所幸俺这人厚道，凡事总往好处想，遇到情绪崩盘的时候，俺就会提醒自己选择性失忆，忘却伤心的过往，留住美好的瞬间。就算自欺欺人也罢，反正俺经常好了伤疤忘了疼，就算俺恨得牙痒痒，欲将你除之而后快，但想到你曾经为俺做过的一切，俺就狠不下心，下不来手。

记得，俺们去江边游泳，俺得意忘形，不小心被卷到漩涡里去了，眼看离岸越来越远，吓得俺花容失色，要知道那可是夺命漩涡啊！多少人在那丧生！你举着受伤的手臂，奋不顾身地游过来，把魂不附体的俺救上了岸；

记得，我们在春来小区，遇到一个小偷割我的包，面对小偷穷凶极恶地挥动着匕首，你没有畏惧，而是勇敢地冲上去和他拼搏，嘴里还愤愤地嚷着：“欺负谁也不能欺负我老婆！妈的，有刀劳资就怕了你啊！”俺吓得心惊肉跳啊！万一那个小偷不照靶子给你一刀咋办？还好邪不压正，有惊无险，小偷最终被你凛然的正气吓跑；

记得，为了防止俺网恋，你怂恿俺学打麻将，宁愿俺输钱，也不愿你自己输掉人，于是俺沾上了麻将的恶习，好几回和同学打麻将至深更半夜，只要给你打个电话，无论你睡得多香，无论外面是否刮风下雪下刀子，你都会风雨无阻地过来接俺；俺要是输得精光光，你还会尽力安抚俺想开点，打牌就有输赢。

记得，俺因为熬更守夜全力工作，落下了头痛、腹痛颈椎痛的病根，好几次半夜发病，俺疼得忍不住哼哼唧唧，你就会变得无比紧张，生怕俺有个三长两短离你而去。为了缓解俺的疼痛，你十八班武艺全用上，帮俺按摩揉背，还用热毛巾敷俺的额头，直到俺舒舒服服地睡着；

记得，你一边灰着脸骂俺懒婆娘，没收捡，一边又快乐地哼着小调：洗刷刷！洗刷刷！呜呜！洗衣拖地，浇花种草，那活计干得可麻利！俺为自己成功卸任主妇一职，将你培养成革命事业的接班人而得意得嘿嘿偷笑……

生活日复一日，悲喜交集。对俺这样的文艺女愤青来说，婚姻就是失望久了开出的一朵花，名字就叫无所谓。反正是没有爱情的婚姻，你哪能指着它上升到琴瑟和鸣、珠联璧合的高度？凑合凑合着过呗！反正就是两俗物，还能弹出何等高雅的调调？

只是俺那颗粉红色的玻璃心呀，总在某些特殊的时刻会不自觉地觉醒，总想着把红杏的枝儿探出墙外，撩骚一下墙下心猿意马的过客，总盼着此生还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总期待墙外会有一个灵魂伴侣，你倒好，严防死守，人家的橄榄枝还没伸过来，你他娘的就一把掐断了。弄得俺意犹未尽，悲催的现实又让俺不得不死心。唉，只能聊以自慰，罢了，天下乌鸦一般黑！

其实好多一言不合的时候，俺不止一次想踹了你！

你知道俺瞧不起你，嫌弃你不会赚钱，所以你也想赚金座山银山，给家人富足的生活，让俺对你刮目相看。所以，你拼尽家里的老本去投资，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结果，你把俺奋斗了半辈子的积蓄全都打了水漂！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投资的几笔项目也没产生实际的经济效益。咱们的家庭经济支柱就此坍塌，咱们的人生陷入低谷冰川大峡谷！那叫一个彻骨的凉啊！

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希望，俺无时不刻不想踹了你！既然俺已经一无所有了，那俺凭什么不重新洗牌，让人生重来？可是一想到你也忍受着内心的忐忑和煎熬，你也愧疚得恨不得以死谢罪，俺就自觉闭上了那张想要把你骂得狗血淋头的嘴。俺知道，你那时心灵比俺更脆弱，你比俺更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俺甚至担心你从此跌倒了，抑郁了，再也爬不起来了。尤其是那次你醉酒后哭着对俺说：“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俺就下定决心，生活再苦再累，俺也不能一脚踹了你！男儿有泪不轻弹，俺知道，你也在努力，也想让生活掀开新的一页，只是时运不济，上帝并没有眷顾你，让你如愿以偿。

人常说，成功的女人会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男人。俺不算成功女人，但却培养出你这样实实在在的好男人。你善良，仗义，大方，无论是对亲人还是朋友，你做到了你该做到的，你能做到的，即便是陌生人，你也能做到急人所难、慷慨解囊。你是女儿眼中的好爸爸，父母眼中的孝顺儿子，还有朋友心中的真汉子。

就算俺想一脚踹了你，就算俺在朋友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你的种种“罪行”，朋友都会立马倒戈，站在你的那一边，替你说尽好话，提醒俺珍惜你这绝世好男人。妈蛋，俺的人生真是失败啊！什么时候，俺的好朋友好闺蜜都被你收买于无形？是你的人生段位太高？还是俺的道行太低？

日子如水流逝，一转眼，我们已经结婚18年了，俺在婚姻的小确丧里慢慢变成了一只没有志气的小青蛙，甘心蹲在你这口再也冒不出清泉的井底无奈望天，啊，天那么蓝，俺却只能望到一丢丢。

好吧，俺承认，以后再也不想踹你了。虽然你没钱没地位，可是你有爱，有担当，有温暖，这种温暖笼罩着俺，让俺从此不再蠢蠢欲动，不再好高骛远，而是甘心像只小麻雀，躲在你的破巢里，任凭外面风吹雨打，咱俩恪守一份安宁。

俺相信，若干年以后，俺头发全白了，你牙齿全掉光了，咱俩还能十指相扣，臭不要脸地秀恩爱，你为俺梳头，俺为你掏耳朵。人家把生活过成诗，我们把婚姻筑成梦，我们两个老家伙把没有爱情的婚姻变成滚滚红尘中不老的传说。

其实这样也挺好，不是么？

作者简介：伍美菱，女，1974年3月生， 湖北省荆州市人。《江汉商报》编辑，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新闻作品曾获湖北省地市州好新闻一等奖，发表文字约300万字。代表作长篇小说《荆州女人》、《你的一生，我只借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