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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小说】老 鼠 年——王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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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2-6-23 09:04: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  鼠  年

王小木


那个叫旺财的拉布拉多又来了……啵啵啵、咝咝咝、嗤嗤嗤的。她起身关窗,命令自己不看前方,只看脚下,但一股臭味儿还是钻了进来……那摊狗屎,新鲜的像刚熬出来的糖稀——她最禁忌的食物。她叹了口气,关掉了窗户。


院子里的那棵成年女贞子,就像一把粗糙的剪刀,把玻璃剪出一些横七竖八的刀印子


她把饭菜端进了冰箱。一手拿着笤帚,一手拿着铁锹出门,门一打开,旺财就钻到她的裤裆下了。


旺财在她裤子上蹭来蹭去。它全身漆黑,半岁多,结实的像砰坨。它蹭完了裤子,又去蹭地了。蹭完地,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裤子是蓝中带白点的家居棉裤,宽大、软和——是随时可以躺在床上睡觉的那种软和。内心虽有愤懑,再看傻萌的它,就有点不好意思。只用脚轻轻地点了它一下,它误解成抚爱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嗒嗒流着口水。狗屎与口水近在咫尺。


多少被它感动了,想着去把狗屎撮掉了,也许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抬眼见斜前方的杨翠兰,摄狗屎的念头又被打消掉了。


儿子搬走之前就把正屋的两层楼租给了杨翠兰一家。一个月一千块。儿子说,这一千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反正够您老人吃喝了。她记得当时还笑了笑。她虽是个退休的教师,也有三千多的退休金,退休金还在逐年向上提升,老伴去世前还给她买了一份商业保险,每个月也有一千多的收入,养活自己多剩有余。攒下的钱,还不是留给你们么?当看到儿媳欢天喜地一副逃出生天的模样,便把要说的话收回去了。


杨翠兰站在花坛边吃瓜子。她吃一颗瓜子,就把瓜子皮扔进了花坛里,嘴巴还发出蹼蹼蹼的声音。花坛里有一棵观赏桃,老伴生前曾说过桃树可以辟邪。辟不辟邪,没有证据,关键是好看。树杆黛色,树枝呈蛇形盘转而上,枝丫上缀满了花蕾,花瓣厚实肥硕,妖妖娆娆,确实可以迷离了人的眼睛。花坛里扔了一些果皮、纸屑、灰尘,还有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帽子,帽子被垃圾埋了半截,感觉有个人头在里面似的。垃圾上有一些苍蝇。苍蝇嗡嗡叫一阵,那帽子便微微动着。


她喊,翠兰,你来把狗巴巴撮走!你家养的狗,就是不管狗屎,真是,管不好,就用链子锁起来!这样,就容易打理了。


都不记得这话已讲了多少遍了,嘴巴皮子都起了茧皮。


杨翠兰把剩下的瓜子随手一扔,双手一拍,说道,来,旺财!

旺财朝杨翠兰像条水獭一样摇摆而去。


杨翠兰蹲下身子摸着旺财黑如绸缎的皮毛。杨翠兰的腰如水桶,腿如树墩,她又穿着黑衣服,分不清腰与腿,与旺财颇有几分相像。

她提高声音说道,翠兰,是要你撮了这旺财的屎,不是要你喊走旺财!


杨翠兰站起身,也大声道,哎哟,屈妈,你都这么大年龄了,别这么大火气。它就是个牲畜,要在哪儿拉,我也管不着,又不是我教他拉的。好了,等会我就来撮!


她狠了狠心,搁了一句狠话:这次你再不撮,我就撮到你家门口了。


杨翠兰继续和旺财玩着,还和旺财一样跳了起来,只是没跳起来,勉强算得上摇了摇。不知杨翠兰听见自己的狠话没有。


她准备把铁锨放进屋,又想到杨翠兰等会来撮狗屎,就把铁锨靠在树杆上了。


回屋换了毛衣外套和裤子,把被狗舔过的裤子泡在洗衣盆里,便出门朝广场走去。


走着走着,天就一丁点一丁点地黑了,灯也争先恐后地亮了。


广场上一堆一堆的人。一堆人放着新疆舞的曲子,另一堆人放着藏族舞曲,再有一堆人又放着鬼步舞的曲子。她走到新疆舞曲的队伍里,跟着跳了一会,就有了大汗淋漓的感觉。不敢再跳了。回了汗,就有可能感冒,一感冒,就有可能两个月好不了。她坐在广场边的石头球上面,掏出手机看了看,八点多了,九点要打胰岛素。便起身朝家慢慢走去。从老伴肺癌去世后,她竟然得了糖尿病,还是很严重的、非要打胰岛素才能控制住的那种。


路灯亮了,水泥路两边种了一些花花草草,都是住户们自己种的。这一片没有物业管理。个人自扫门前雪。不过,环卫所在这一片放了很多垃圾桶,倒也干净。这块地是早些年一个国营纺织厂的地基。纺织厂倒闭后,就把地基分成了一块一块买给了私人。她和老伴当时还有点闲钱,就买了地基修了这幢二层小洋房,还在洋房的右边搭建了一排向阳的平房。儿子结婚后,她和老伴就搬到平房里住了,把正房腾给了儿子。算算时间,都二十多年了吧?她记得修房子时,儿子还只十几岁,满地撒欢打滚的年齡,把砖头搬得到处都是。二十年过去了,儿子都结婚生子了,觉得城市不够大,还搬到省城去当起了房奴。


开了院子的门,那堆狗屎还在,只是干了一些,在路灯的照耀下,像副诡异的面具。


倏地冷到极点,汗不识时务地跑了出来,四海八荒淹了她似的。杂七杂八的声音冒了出来,似老伴的声音,又似儿子的声音,还夹杂着媳妇和孙子的声音。身体里跑进来了一个冰冷的老鼠,找香油一样四处乱拱。不一会儿,冰老鼠就把她变成了木偶。她不自觉地抓起靠在树杆上的铁锹,撮起那堆狗屎,朝正屋走去。


屋子里有灯光,还有讲话声。屋檐下停着摩托车。是杨翠兰的老公的。杨翠兰老公是钳工,据说还是一家机械制造公司车间管事的。

大门是双开门的。朱红色的木制门,刻着花瓶的纹路,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裂开了一些缝,掉了一些漆,上面还粑着一些黑乎乎的脏东西。门前镶着三米五宽的三峡红大理石。她愣住了,不知道把狗屎放在哪里。放在这大理石上面吗?大理石虽然历经多年,但依然油光锃亮的。这大理石也是当年和老伴一起在市场逛了多次才决定买的,当时还要五十多块一个平方……


犹豫着,门却开了。杨翠兰拎着一个垃圾袋子出来了,见了她这个造型,瞪圆了眼睛,以一种蔑视一切的气势吼,屈妈,你这是干什么?


她哦哦了两声,没了主意。身子还缩了缩,有点想把狗屎端回去的意思。


杨翠兰老公出来了。


见她势弱,杨翠兰势气大涨:你还真撮到我门前了?不就狗屎吗?不就一条狗吗?你还像个知识分子?你不仅不爱动物,还这么恶毒。狗要拉屎,又不是我叫拉的。你既然把狗屎撮来了,你就随便放。放哪儿你看着办!


杨翠兰把另一扇门也打开了,她老公不说话,叉着腰,冷冷地看看狗屎,又看看她。


她哦不下去了,嗫嚅道,我……我不是叫你撮的么?你偏不摄。怎么成了强盗的妈妈坐了上席?


什么?我成了强盗?还成了强盗的妈妈?就你好,就你伟大,你以为我住你的房子我就求你?我出钱租的,我租一天,这房子一天就是我的。我们是平等的。我不求你!人不求人,比天都大个弦子。切!


嗓子像堵了一块石子。她嘶哑地说:没有要你求我!只是你养的狗,你要管!不是要我替你管。


手有点发抖。铁锹咣地一声落在地上,狗屎也撒了出去。杨翠兰的老公骂了一句操你妈,便捂着鼻子站远了。


杨翠兰冲到她面前,推了她一下。


你这个老不死的还真在人家门前撒粪啊!


人,一旦撕破了脸皮,就会分外狰狞。她被这份狰狞逼退了好几步,逼到女贞子旁边了,她扶住了女贞子,站稳了,才用黄了腔的声音说道,那,你们搬走吧!我不租给你们了。


杨翠兰的老公过来了,指着她鼻子说道,你叫我们搬我们就搬?告诉你,你儿子和我签的是长期租赁合同。


她说,我儿子不是房主。他签的不算数。


可你儿子签的是你的名字。难道你儿子的签字你不认帐吗?不认,我们又怎么在你这儿住了一年多?


长期合同?她呢喃一声,再一次愣住了。她确实无话可说。儿子是在中介公司找的他们,合同也是儿子签的。儿子是自己的心头肉,只要是为了儿子,刀山火海都可去跳,又有什么不能忍的?这些小事,堪比刀山火海么?刀山火海是大事,一瞬间就能解决的事,忍下去如刀剐石磨……漫漫长路,何时是尽头?


她摸出了手机,说道,那……好,我们叫警察来说吧。

她拨通了110。


她用发抖的声音说了门牌号码。


她依然靠在女贞子树杆上,她和女贞子都在簌簌发抖。她已听不清警察说了些什么。


十分钟后,两个警察进院子了。跟进来的有两三个邻居。其中一个就有小戴。她知道,小戴会来帮她的,小戴瘦瘦高高,是河套管理局的业务科长,标准的白领。和小戴做了二十多年的邻居,一直亲如母女。修房子时小戴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现在四十多了,依然还像个小姑娘。


小戴一进来,扶住了她。她感觉好多了。


警察问她是不是她打的110。她点了点头,有点结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狗屎。


杨翠兰喋喋不休:也不看这么大年龄了,这得有多大的仇恨,把屎倒在别人家门口啊?我问你,我只是租你的房子,断没有被你泼屎的理由。


警察有点蒙,看了看地上的狗屎,过来问她,这狗屎是不是你泼的?


小戴进屋给她端了把椅子,还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继续哆嗦,杯子在手里当当作响。她喝了两口水,断断续续对警察说,狗……是他家的狗。他们……从来不扫狗屎,狗,每天都在我门前……拉屎。

她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一样,似假似真似梦。警察明白了一些,回头对杨翠兰说,你家的狗拉的屎你不扫,还把老人气成这样。还这样狂躁,快给道个歉吧!


杨翠兰愤怒地对警察说,要道你道,要我道歉,死也不道!刚才她还拿铁锹打我,你们为什么不让她给我道歉?说什么我家门前,都是她家。我们虽是租房户,可我们是合法公民,警察你不要拉偏架。拉了偏架,我会投诉你的。


警察无奈地说:好吧!既然这样,我也管不着,你们就到所里去说吧。


警车就停在院外。警察只让她和杨翠兰坐警车。


杨翠兰庞大的身躯让她闷气。隔着车窗,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怯弱地望着小戴。小戴扶在车窗上,说,您安心去,我会去的。我们走过去。


警车就把车开走了。车窗外有很多邻居站成两排。


到了派出所,警察就把她们交给了一个年龄稍长的值班警察,说了一句为狗屎的事,便开车走了。不一会,小戴和几个邻居也走过来了。


年龄稍长的警察面目较和蔼,问完情况后,便对她大妈长大妈短的,然后说,遇到了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也是没办法。您老就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罢。


现在,只剩下小戴和警察交涉着。


小戴说,不与她计较成吗?惹不起躲得起。可屈老师又没地方躲。

小戴一直都喊她老师。


警察道,那就到了期限不租给他们了吧。


小戴说,我问了屈老师,合同没写明期限。


警察说,那就到法院申请解除合同。


小戴说,还要到法院去申请吗?


警察说,是的。对于这种民事纠纷,我们只能调解。调解不成,只能到法院解决。我们派出所的权力非常有限。


她明白了,连警察都没有具体的办法!她一直微颤着身子,有点发烧,眼皮不敢上扬,似乎面前就有一群青面獠牙的动物,獠牙上还挂着铃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记得警察跑进跑出的。她听见小戴问警察,她还是不肯道歉吗?如果这样,这房子是肯定不租了。你们能不能直接叫她搬走?你们是执法部门,这么简单的事件,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警察摇了摇头,说道,刚才我都说了,我们的权力非常有限。说了她也不听啊!


警察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便走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杨翠兰和她老公站在门外,她和小戴几个邻居坐在门内的椅子上,僵持了一个多小时,快十一点了,几个邻居陆陆续续打着哈欠回去了。警察接完了长长的电话,过来劝她先回去,他再训斥一下杨翠兰两口子,看有没有效果。最后叮嘱小戴,你是她女儿吧?最好把老人带到医院看一下,我看她状态不太好。


小戴没有解释,停顿一会,才扶着她慢慢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小戴说,屈老师,我们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吧?


她拉住了小戴的一支手,孱弱地握了握。


小戴说道,没关系的屈老师,您就把我当女儿吧!您放心,我有空的。


听到这话,她心稳妥了一些,点了点头。


小戴拦了一辆的士,朝中心医院驶去。


在中心医院急诊门排了一会队,喝了一点矿泉水,感觉好了一些,能说话了。她给儿子打了个电话,要求儿子把那个租赁合同解除了。儿子说他今晚陪了客户,刚回到家里,疲惫地说,妈,我明天再给杨翠兰打电话吧。您一定要把身体养好了,我才有好心情赚钱养家呀!


她不敢说下面的话了,更不敢告诉儿子到了医院的事。她二十多岁小产,快四十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放在地上怕摔了。直到老伴去世那年,儿子才稍稍稳重了一些,有了一点成年人的样子。现在,到了省城,无根无基的,怎么打拼,又是怎么的境况,她不得而知。


她无力地放下了手机。


小戴站在医生公示牌前面,假装看玻璃框里那些头头脑脑的医生。

护士过来喊她去检查血糖。


消毒,取血,然后把拭纸插在血糖仪上。血糖仪嘀嘀叫了几声,数字显示在屏上。护士说,三十二点九,这可是要人命的血糖啊!

护士把她带到医生跟前。一两个等候的患者跟在她身后看闲,像家属似的关心。


医生问了一些基本情况,环视了周围,问她今天打了胰岛素没有?

她摇了摇头。


医生说,今天是受了气的,属应激性增高。本来你这个高度,也是很危险的,是要住院的。但现在我们医院床位非常紧张,走廊里都住满了。今天你先回去,先把胰岛素补上,比平常多打十个单位。我再给你开点二甲双胍,现在就先吃一颗,如果明天还没降下来,就一定要住院了。


她点了点头,起身把凳子让给了看病的患者。


小戴把她扶到长凳跟前,让她坐好,便拿了处方,划价、交钱、取药,然后去外面买了一瓶矿泉水让她吃了一颗二甲双胍。


十二点多了,她才觉得好了一些,身体不再微颤。她让小戴扶着她,慢慢朝外走去。


回去后,小戴等她打完了胰岛素,才回了家。


简单收拾了一下,把门栓好,上床之前,竟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好险摔倒。她终于明白:她老了!傍晚时,她还能蹦蹦跳跳,她还去跳了舞。几个小时后,她就成了踉跄老媪。人老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


躺到床上,脑子沸腾,心还在隐痛。她强迫自己想着小戴。她想通过小戴而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好起来,好心情才有可能让自己睡着。她回想二十多岁时的那次流产……她想,那一定是个女孩子,是和小戴一样可亲可爱的女孩子……然而,杨翠兰的样子又浮出来了,她也是个女孩子,论年龄,比小戴还小几岁,为什么竟如此专横跋扈?一想到她在警察面前颠倒黑白唾沫四溅的样子,冰老鼠又进来了,还翻卷了起来……脑子瞬间变成了一壶开水。


清晨,她才迷糊了一会了。很快,就被巨大的关门声惊醒了,然后是突突突的摩托车的声音,由近而远而去。杨翠兰的老公上班去了。让他把院子门打开后,再启动摩托车,但他从来不理会,从来只开了小门,然后一跃而出。


煮了点麦片和鸡蛋吃了,坐了一会,又吃了一颗二甲双胍,把衣服洗了,才出门朝社区医院走去。


餐后两小时的血糖还有十八点二。但相比昨天的高度,还是降了不少。她和医生聊了一些要不要住院降血糖的话题。社区医生说,如果床位太紧张,就在家里降是一样的。总之要心情保持平静,饮食保持平衡就好。


医生给她推荐了一种叫伏格列波糖的中药胶囊,让她餐前吃,再调调看。


回去的路上,儿子打电话来了。


她说,还好,儿子,我的身体不用你操心,现在最该操心还是把那一家人请走。


儿子说,我也说了要他们搬。可他说有合同在手,要我们赔他们的装修费和搬家费。


什么?他要多少搬家费和装修费?


29万。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儿啊,合同上是这么写的吗?


我记不得了,一般不会写这个。妈,您回去找找合同。可能在您养老保险的那个文件袋里。找到合同,您可以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好的。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礼拜六争取回来。我最近真是太忙了。


康康他们还好吗?


还好吧。康康上了新学校不久,有点不适应。不过,有他妈照顾,都好着呢。您别操心其他,只一心把身体搞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放下电话,忧郁地想,儿子大了,担子重了,自己也帮不了。礼拜六他真回来不了,自己的问题还是自己解决吧。


回家找到了那份租赁合同,见时间还早,就朝区法院走去。


法院对面有很多家律师事务所,旁边还有法律援助站。她到援助站去问了一下,都说她并不属援助对象的范畴,于是,她只好走进了一家叫诚正的律师事务所。


接待她的是一个早生华发、戴着眼镜、高高大大的姓魏的中年律师。


魏律师仔细看了她的租房后,说道,阿姨,您这个合同是可以申请法院解除的。所说的长期,也就是不定期,任何一方都可以申请解除。


她惊喜地问道,那他们的搬家费和装修费怎么算?


不存在装修费用的。他的装修是他自己装的,自己享受的。你们也没有委托他装。


是的。我们没有委托。况且,他们真的没装修什么。那房子原先是我儿子一家人住的。现在,儿子儿媳到省城工作去了,在省城买了房,就把房子租给了他们。他们住进来时把墙套了一下白,就要我们赔29万。


这个不管他。法律是讲事实讲证据的。合同上没这么写,也没有装修协议书,不由他们说了算。


她信心大增:那,我就委托你来打这个官司吧!


魏律师把合同还给了她,笑道,阿姨,委托我打这个官司,是要收费的。您老还是回去考虑考虑吧,和儿子商量一下再定吧。


不用商量了。要多少费用,我现在转给你。


她麻利地掏出农行的金卡,对魏律师说,不用同情我,我出得起这个钱!


魏律师笑笑,带她到出纳室交了钱。魏律师马上起草了一份退租告示,并打印了两份,让她回去贴到出租房门上,并拍照留底。


魏律师说,出于人道主义,先给他们三个月搬家时间。三个月还不搬,我们就到法院正式提出诉讼。


她连忙点头称是。三个月,他们一定可以找到房。


她走之前,魏律师交待:如果对方再骂您,您就打110,保留证据,尽量录音。


有了主意,运气似乎好了一些,回去贴告示的时候,杨翠兰竟然不在家,她用手机拍了照后,溜出了门,到城墙边逛了一圈,在城墙边的面馆又吃了一碗汤面。


躺到床上时,已经十点多,外面响起杨翠兰嘶哑的喊声。她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便闭着眼,用毛巾把耳朵捂住了。


第二天,她看到告示被撕掉。没人的时候,她又去贴了一张,拍照留底。


等她再次出门躲避的时候,迎面却碰到了杨翠兰。


杨翠兰一手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见了她,眼一瞪,朝前走了两步,手指着她,像逼问一个逃学干了坏事的学生:我们已经把狗送走了,你为什么还要赶我们走?咹?你有了房子,就欺负我们没房子的人?你又不赔钱又想赶我们走,世上哪里有这等好事?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你就不怕半夜被鬼找上你?告诉你,你不赔钱,我就永远不会搬的。你有本事,你就去告我吧!法院总是讲理的地方吧?


杨翠兰说得白沫直溅,巨大的身躯渐渐逼近,塑料袋似乎要甩过来砸她了。


她朝一边闪去。身后的院门打开了,小戴出来了。小戴把她护在身后,说道,屈老师,别怕!


小戴回头对杨翠兰说道,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蛮横不讲理,什么叫没脸没皮,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教材。房子是人家的,产权是人家的,人家不租给你了,你要当老赖不成?


杨翠兰把手里的塑料袋扔在地上,指着小戴,大声道,你他妈是谁呀?你说谁老赖呀?我看你才是老赖。你不仅是老赖,你还是条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怕小戴吃亏,忙拉着小戴往大街上快步走去。


后面传来了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小戴有点语无伦次:当文明……文明遇到了野蛮,总是文明惨遭蹂躏。


她回应道,是啊,我记得佛教有渡劫一说。我只当渡这一劫吧。不过,今天我已经请了律师,律师建议给她几个月时间搬家。到时再不搬,就由法院来判决,判决后再不搬,就由法院执行庭来执行。

小戴破涕为笑道,屈老师,总算有盼头了。


她定了神,望着不远处的余霞散去的城墙,说道:我不要温和地走近那个良夜,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后面的,她有点记不住了。


小戴说,这好像是一句诗?是哪个外国人写的?


她道,是的。是狄兰·托马斯的诗。我爷爷出洋留过学,他把他喜欢的书都悄悄留给了我。小时候读过的诗,总是记得格外牢。


小戴说,我为什么特别敬佩您?在您的身上,我能体会到一种不同凡响的气质。


气质?一个老年人的气质,是不是就是死亡的气质?


不啊,那可是岁月的沉淀、是人生的精华、是生命的总结。


哈,听你这么一说,我是不是更要好好活着?


那是必须滴!放心,我会陪着您的。


她站住了,细细看了一会儿小戴及小戴周围的景象。光线朦胧,春色迤逦,倦鸟缠绵,人来客往,笑语喧天。虽然今天遭遇了杨翠兰的唾骂,但她还是觉得是一个值得记念的日子。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唯有这一二的如意,叫人依依不舍。就像每个人都知道来路和归途,但还是兴致勃勃地活着,探求那生与死之间到底有多远,真与假、善与恶之间还有无其它的通道,甜与不甜之间如何布控身体才能接受……


三个月过后,没有魏律师的消息。她只好来找他了。告诉他赵翠兰并没有一点搬家的意思,反而态度越来越强硬,虽然没有养狗了,但见了她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睛的,经常指桑骂槐在门前大声说话。


魏律师笑道,这种指桑骂槐警察也是管不了的。屈阿姨,碰到这种不讲理的人,我们绕开她走。我现在就写诉状,明天就交法院立案。


多长时间才得宣判?


立案庭审核可能需要十天左右,审核完后,送到民事庭,民事庭再派到法官手里,法官审案后,下达传票,再开庭,怎么样也要有一个多月到两个月的时间。


还要这么久?


是啊大妈!这是办案程序。您多点耐心吧!


我……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再等一个多月,最多两个月,法院一判,她不搬也得搬。


她问,万一她还是不搬呢?


不搬?那要法院干什么?就由执行庭来执行。


见魏律师说得如此笃定,她安心了。


回去的时候,便起风了。太阳一收,凉意便来,寒毛都站起来了。膝关节还有点疼。她在一家药店门前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几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围上来,给她推销保健药品,她不想买,便有点答非所问语无伦次。推销人员翻了翻白眼,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走掉了。


还没进家门,杨翠兰的大嗓门就传了出来,门前停着两台摩托车。她断定,不仅两口子都在,还有其他人。


她赶紧掏钥匙把门打开了,钻进了门,还把门也反锁了。


依然有声音透过了门,传到她耳朵里来。


杨翠兰的声音:到派出所都没有搞赢,还想到法院去搞事情。你搞吧,法院也不是你家开的。法院是讲理的地方!


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反正不偷不抢不杀人,你不搬,法院又奈你何?


肆无忌惮的笑声。


她听不下去了。跑进卧室,把门关上。换上了睡衣,躺在床上,用枕头把耳朵盖住。终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但牙齿的得得声又响了起来。起身从衣柜里把毛衣找出来套上,才安稳了一些。眯了一会,电话响了,是儿子。


儿子说,妈,您怎么样?找到魏律师了吗?


她讲了一下见魏律师的事,又说了回来时杨翠兰指桑骂槐的情形。她说着说着就后悔了,明知道儿子对此事也无能为力,不知道岂不是更好?


儿子说,妈,您就大度点,不与他们计较了。反正通过法律手段解决,其他任何手段,都不能够有。不能从有理的变成无理的。


可……法院还有两个月才审。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翻年就到老鼠年了,我最怕老鼠了!


您这就有点偏激了吧!就为这点破事?就说这种话,您的命也太不值钱了吧。再说,您还是人民教师哩,竟有这种迷信思想?十二生肖只是一种象征,哪能就真的应验在人的身上?


儿子的情绪也有点激动了,是她说出这种消极颓废的话而有的应激反应,就像她的血糖。


她忙说,没事没事,儿子,我准备报名参加夕阳红老年人长江游轮。这样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这就对了,妈!多报它几个团,两个月不就过去了吗?


嗯,多报几个团。


放下电话,心情多少轻松了一些,但感冒的症状愈来愈明显了。喷嚏一个接着一个,鼻腔里像粑了一些粗糙的油脂,总也擤不干净,鼻子开始疼,头也开始疼。


被感冒折腾了几天后,人稍微清爽了一些,到旅游公司报了名后,到社区医院量了血压和测了血糖。血压低到50,餐后血糖高到16点多。久病成良医,她知道,感冒后的血糖都不太准。等心情好饮食好睡眠好时,再去量,一定会是正常血糖。


长江游完后,前后一加,两个月就过去了。已经到了秋季了。


依然没有接到魏律师的电话,她开始惴惴不安。她找到魏律师的时候,魏律师正在会见其他当事人。把当事人送走后,他才请她坐了过去。他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并把桌子上的一包喜糖放在她的面前,愧赧地说道:屈阿姨,真是不好意思,现在碰到了一个新问题。


她推开了喜糖,说,我是糖尿病,不吃糖的。什么新问题?


魏律师摸了摸头发道,法院对一年当中的案件有个接案率的总结,所以,十月份后基本不接新案子了。当然,对急案重案和快到期的案子,他们还是要办的。但您的案子,属于可延期审理的,所以,恐怕……可能……一般情况下,要到明年立案了。


什么?瞬间有点僵。冰老鼠又想进来,身体有点热流翻卷,这也是大病要来的感觉。她抖了一下,急急地问道,要到什么时候立案?

魏律师说,我也没准确的时间,过了阳历年应该就可以了吧。阿姨,您先回去。把心放宽,一有消息,我就给您电话。


她把眼神挪开,像只得了病的鹧鸪呢喃道:可我能回到哪儿去呢?还有几个月呢?就到老鼠年了。


魏律师点了下头,茫然地望着电脑,时不时在键盘上敲打几下。她知道,魏律师不想理她了。就是想理,也无理可理。无法改变的事,就是无理由的事。也是尴尬的事。有些事,他做不了主,只能像浮萍,随波逐流。浮萍寄清水,随波东西流。大凡世间事,何曾有高低?她知趣地站起身,痴魔地朝外走去。下楼,走到人行道上,一脚踩空,竟然摔倒了。


已经好多年没摔跤了。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摔跤,还是在修房子的时候,因为早晨没有吃早餐,心里又急,要给修房子的工人付工资。在跨过一堆砖头的时候,砖头一倒,她整个身子全压在砖头上了。几个工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工头忙过来扶起了她。其实,没等工头来扶她,她都已经站起来了。那时,她是有力量的。腿部、核心部分、手臂,每个部位都可以撑起身体的重量。现在,各个部位加起来,也管不住身子了。


她用手掌撑地,把身子弓了起来,但腿还是使不上劲。手臂软了下来,前半身重新趴在地上。她用脚蹬着。想通过脚的力量把腰抬高一点,手掌得了力,就有站起来的可能。但还是站不起来。她急了,汗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有脚步声蹬蹬过来了,停留了一会,又蹬蹬地离去。没人来扶她。等了一会儿,汗蒸发掉了,但眼眶却酸了起来,她问自己:是要哭了吗?这么大年龄,如果还哭,更会让人瞧不起的,没有什么比躺在马路上哭泣更丢人现眼的了!与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又有什么差别……不不,她不能这样,她要站起来!她发现不远处有颗樟树,跟自己家院子里的女贞子长得差不多高,也差不多粗。十多岁的树龄,其实还是很年青的,让人靠上去,是有稳当的感觉的。她开始臀部用力,朝樟树爬了过去。快爬到樟树时,有双稚嫩的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那是个刚放了学的中学女生,圆圆脸,童子头,穿着蓝色的校服,背着重重的书包。她羞怯地把她靠在那颗樟树上,就跑开了。她本想问问女学生的联系方式,但女学生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扶着树站了一会。衣服脏了,手掌还磨破了两块皮。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伤。没有痛感。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人注意她。她释然了些,活动着手脚,又走了两步,才慢慢走到那家药店门前。她坐在药店门前的长椅上,喝了一杯药店免费的花茶,才慢慢回了家。

此后,她就很少上街了。再上街的时候,她就拿着拐杖。拐杖还是老伴在世前在武当山旅游时买的。黑漆漆的,有点像棺木的颜色。她觉得不吉利,便把它放在床底下去了。老伴在世时,没有使用过。她把它找出来时,拐杖上已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用抹布擦干净后,再看这颜色,已没有了不吉利的感觉,倒是很符合当下的心态:沉寂、孤僻、木讷。


出门的时候,又碰到了杨翠兰。她推着一个拖车,拖车上放着两块铁疙瘩,不知道铁疙瘩用来干什么的。


杨翠兰站住了,气喘吁吁地扭头问道:咦,屈妈,你不是要我们走么?我们怎么还没走哇?你不是要到法院去告我们么?我们怎么还没收到传票呢?


她无言以对,朝外走去。


来到大街上,她给魏律师打电话。她把杨翠兰的话转诉了一遍。她请求道,魏律师,你能不能帮忙找找关系?


魏律师忙问道:什么关系?


她又说,我多少知道一些,打官司也是要讲关系的。我没有这方面的关系。但我知道你肯定有。多少费用我都愿意出。我只想在年前给她一张传票,我只想在过年的时候免得她来质问我,我想过个安逸年!


魏律师说,好的。我也很恨这种人!相信我阿姨,只是时间问题,这样的人一定会得到法律的严惩的!我最近就动用我最好的关系,尽快立案,争取在年前把您的案结了。别着急,好吗?


挂了魏律师的电话,脚步轻快了许多,到超市买了一些日用品,拎着袋子,拿着拐杖,回了家。走到门口,杨翠兰见了她,又在说脏死了脏东西之类的话。她装着没听见。


蛰伏几日,魏律师竟然传来了喜讯:针对您的特殊情况和我多方联系努力,立案庭以最快的方式立了案,送达民事二庭,民事二庭的法院通知,在腊二十九开庭审理。


喜悦的感觉已经很陌生了,她哦了两声,有点接不上话。


魏律师问道,阿姨,您不会觉得靠近年关时间太紧了吧?


不,不,不紧。真的,不紧。


放了电话,站在窗前,看着那棵女贞子,微笑地想道:杨翠兰一搬走,就收拾房子,打扫卫生,还要把花坛里面的垃圾都掏出来,再买上几盆花摆上。再过几天,卖花的人都关门了,要不,先买几盆花放上吧。


晚上,小戴来看她,给她带来单位里发的新春对联和台历。她把电器开了,给小戴讲了许多她小时候的故事,小戴听得很是入迷。

腊八节,她到超市买点黑米,回家煮八宝粥。虽说糖尿病人最好不吃粥,但今天的粥,她一定要吃。据说八宝粥是朱无璋少年乞讨之时,腊月初八之时饿得奄奄一息,突然发现一个老鼠洞里有些杂粮,于是,他用雪把这些杂粮煮成了粥,然后渡过了艰难的寒冬之月。看来,老鼠也是可以做些好事救人的。把粥控制在甜与不甜之间,她也是可以吃的。她还想多煮一些,给小戴送过去。


从超市出来,下起了雪籽,屋顶上有叮叮咚咚的声音。地上也有薄薄的一层雪籽,像小米粒似的。她扶着树、墙、垃圾箱物件,颤巍巍地回到了院子里。


她站在门檐下,摘了手套,从包里掏钥匙,手机震动了几下,有信息来了。是魏律师发来的短信:尊敬的屈茹蕙女士,您的案件原定于腊月二十九开庭,被告以子女要结婚为由申请延期,现将开庭时间调定为3月19日下午三点,在第六审判庭。


结婚?她孩子还在读书,怎么可能会结婚?


手套和钥匙同时掉地上了,塑料袋子也破了,不知道怎么破的。她把塑料袋放在地上,扶着门,弯腰去捡钥匙的时候,一条胖乎乎黑白花的小狗钻了过来,舔起了她的手。


她吓一跳,腰闪了一下,一阵剧痛朝全身散去。太关注于短信内容,竟然没有听见开院子门的声音。杨翠兰在喊,蕙蕙,过来。别跑,不能跑到别人家里去!


看来,杨翠兰又养了一只新狗,还取名蕙蕙。杨翠兰是知道自己名字的。当初刚住进来时,她们是能讲几句话的。她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大。她还自恋地想着:儿子到远处去了,又来了一个姑娘,真是上苍仁厚,让她不必孤独。慢慢地,就越来越不投机了。杨翠兰大道理都懂,但让她落实到一件小事上,她就认为吃大亏上大当了。树上的叶子,落到她家门口,她就找种树的人扯皮。别人一扫,她就得了便宜就很开心。她骂人,如果骂赢了,也是很开心的。一遇到问题,总是别人的责任。三观不同的人,怎么走都走不到一块,没有旺财的屎,还会有别的屎……事到如今,她竟然别出心裁给小狗取这样的名字。还有什么她想不出做不出来的……她记得名字是爷爷给取的。她出生时,正是新中国将要成立的时候,全国逐步解放,百废待兴,出生于书香门第的爷爷对一切都充满新奇和希望,就在祖先屈原的《离骚》中找到了这个名字: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爷爷是有美好祝愿的:茹蕙虽是种柔软的兰香之草,它不仅能拭擦泪水,更能把一切不平之事擦去!然后,这世上就会是“民生各有所乐,世并举而好朋,依前对以节中,汤、禹俨而衹敬,周论道而莫差”。如今,拥有爷爷这个美好愿望的名字的人,已成老媪。老了,一无所求,只求宁静。杨翠兰这么直白地恶心她、鄙视她。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以恶对恶她做不了,以德报怨她没有机会了,寻求帮助……不,不,她一直在寻找公平公正。公平公正,无论老幼,都应该拥有这个权利。她也知道,公正不是不来,是迟早会来。在迟和早之间,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忍耐就是她唯一要做的么?一个年老体弱的人就要忍忍忍,忍一切不该忍的?没有是非曲直没有自我底线没有道德评判没有情感诉求地忍?这难道是社会强加给一个老年人的任务?这就是一个好老人的标准?还有坏老人的标准吗?


法庭还要两个多月才开庭,开庭后呢?还有什么样的事可能发生?杨翠兰又会想什么点子来?再加上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洪水?地震?瘟疫?不可预见的事太多太多了。她又记起了狄兰的诗:我不要温和地走近那个夜晚,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这个狄兰也真是的,既然老年,哪有力气去燃烧、去咆哮?


她继续扶着门。额头上有汗水爬着。痒痒的。她没有力气擦,汗水慢慢渗进了皮肤,钻进了骨子里,变成了那只冰凉的老鼠……那只熟悉的老鼠。它在她身子里四处翻卷着、找寻着,吞噬着她身体里的所有糖,直到她枯竭成灰。她极度需要糖分了!这就是一个糠尿病人的悲哀:一会儿不能要糖,一会儿又极度要糖。


她挪动了一个身子,余光中,雪花跳着舞,小狗在舞蹈中朝杨翠兰滚了过去,肥肥的屁股摇摆着。杨翠兰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红的像血,像被冰冻住了的血。


砰地一声,杨翠兰依然把门关得很响。她担心,那门上的裂缝,会不会掉出一些木渣渣下来?她也担心,那扇门,还能用多久?


她摸索了许久,门终于被打开了。她进门槛的时候,腰又咔嚓了一下,剧痛让她瘫倒在沙发的边上。塑料袋拖了进来,黑黑的米撒了一地。她的眼睛也黑了,不一会,天也跟着黑了,唯有白雪,跳跳地欢跃着。

 

王小木,原名王君。女,2001年开始写作,已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时代文学》《钟山》《小说月报》《长江文艺》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两百多万字。小说多次被各种选刊和各种网站选载并评论。有小说被翻译发表。出版中篇小说集《香精》《代梅窗前的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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