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办学校，想说爱你不容易 / 郑令琼

        在民办学校工作了很久，我的心情很复杂。越到后来，越是如同撕咬鸡肋一般，既无法深爱，又不忍舍弃。
        民办学校投资，风险大于期望。十六七年间，我工作过的几所民办学校都很有规模，初进学校，我总是怀揣着一颗热爱教育、壮大学校的赤诚之心，竭尽我的智慧和力量。可是，我的失望总是多于希望，亲眼看到曾经盛极一时的几所学校，几天之间却轰然倒塌。除了深为惋惜，我完全无能为力。
        仔细想想吧：号称“中国民办教育航母”的南洋教育集团，落地10多个省会城市的光华教育集团，占地1200亩的东莞群星学校，有3000多学生的深圳市华茂实验学校，聘请原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做首任校长的武汉新世纪学校等一大批曾经很有规模、大有名气的民办学校，为什么会转瞬间灰飞烟灭？
       原因当然是复杂的。民办学校从诞生那一刻起，它就背负着沉重的经济负担与经营压力，与公办学校形成极不平等的竞争关系——公办学校没有资金回报压力、没有教师工资负担、没有来自政府部门的各种收费。因为投入太多，所以，许多民办学校免不了急功近利，希望动辄数千万元乃至数亿元的投资能尽快得到回报。
       资金不足导致解体，是投资者不得不接受的心头之痛。除此，民办学校还有许多棘手的问题：
        在没有经过数年打拼形成名校之前，民办学校往往只能招进一些所谓的“问题学生”、“后进学生”，生源素质差，教育难度大。
        教师来源复杂，无法仔细甄别，少数虽有学历、有职称但师德不高、性格不好而且实际教学水平很一般的教师，也可能混进民校；纯洁和提高教师队伍，需要一定时间。
        因为环境、待遇、政策等因素，教师频繁跳槽，师资很不稳定，教师队伍的流动又严重影响教育质量，让学校管理陷入困境。
        如果发展缓慢，生源不足，没有规模，办学资金匮乏，教学设施设备得不到更新和补充，学校无法开展活动，教师的教学受到局限，教学质量很难取得优势。
        更有一种不易为人察觉的深层因素，对学校发展影响之大，远远超过了以上各类原因。我和几位民校管理者，多次论及此事，大家都感到莫之奈何。
        这个因素就是：投资者（董事长）与管理者（校长），关系不顺，貌合神离，让民办学校“拥有办学自主权”这个最大优势打了很大折扣，即使一个内行校长想要有所作为，但是，囿于董事长本人或者亲信的掣肘，终于难以施展拳脚，许多美好的计划难以实施。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一方面，有些投资者受到“明星效应”的影响，请了官员型的人来做校长，其结果自然让投资者大失所望，“连肠子都悔青了”。民办学校的管理，应当比公办学校更精细、更全面，而且要有较强的市场策划能力。官员型校长依靠体制的优势，发号施令指挥一下学校也许可以，但是管理一个琐事繁杂、细节众多、教职工流动量大、要在市场中竞争的民办学校，确实无法胜任。我曾与四位地市级教育局退下来的局长共事过，局座们说套话倒也不错，但是对于具体管理民办学校根本没有能力，最后都被投资者婉言辞退了，只有我总是被投资者留了下来。
       另一方面，即使投资者聘请到一个内行校长，但是这样的校长往往很儒雅，很尊重教育规律，懂得教育质量的提高需要一定时间，对于学校发展能够从长计议，于是和董事长急于得到回报的心理相左，董事长总是觉得生源不足，投资回报不快，渐渐滋生了对校长的不满意、不信任。我亲眼看到一所投资四亿多元的民校，条件绝对是中国一流，但是收费很高，生源严重不足，董事长于是迁怒于校长，不断换马；每个校长都是乘兴而来扫兴而去，最多干满一年。后来，投资者终于撑不下去了，卖给了政府。
        而且，一般董事长都依靠亲信掌控着财权，校长即使用点小钱也要向董事长汇报、请示，不仅费时，尤其憋屈。记得我在那所投资四亿多元的学校工作时，校长是省督学，刚从一个很有名的地级市教委副主任位置上退下来，招聘我时听取了我对学校的看法和建议，对我特别看好。暑假中，我们几人外出招生，天气太热，几位教师十分口渴，校长犹豫着说：我们买几瓶水喝吧，但是不知道财务是不是给报销——不报销，就算我请你们吧！我当时很感触：这些官员在位时，该批过多少动辄几十万几百万的条子，可是，现在买瓶水也做不了主，能不憋屈吗？尤其是，有的董事长把亲信安置在副校长、校办主任等位置上，作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相信来自亲信的“小报告”，积累着对校长的怀疑和不满，即使勉强用着校长，但是校长已经基本丧失了权威性，导致有些教师只看董事长亲信的脸色，让校长工作起来十分吃力。如果振兴学校一念尚存，校长只好在夹缝中求生存；如果校长没有足够的宽容之心，就会甩手走人。
        一个真正懂得民办学校管理的校长，对于教师的管理不会简单化。必须承认，教师的人格意识比生产线上的工人强得多，管理工人，扣钱、罚款是最基本的手段，略加侮辱也没多大事情，不是常有新闻报道，某些企业用辱骂、罚跪、甚至命令员工爬行等手段来处罚员工吗？对于教师的管理，仅有制度约束是不够的，更需要对其人格的尊重，需要细致的思想工作，侮辱手段绝不可用。否则，即使有不错的物质待遇，一旦工作环境、人际关系恶化，也很难留住能力较强的教师。如果董事长不能认识到“人才难得”的重要性，对学校的人事工作进行干预，校长工作起来就会有更多困难。
        曾有一个校长谈到，有一次学校发生了一件很偶然的事件，校长听说后立即和几个人去处理；可是董事长也刚好到校，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指挥人去重责肇事者，既不向校长打听情况，也不征求校长的任何意见，让校长好尴尬。这样做的影响是很坏的——如果校长失职当然可以追究校长的责任，可是校长并没有不闻不问，董事长却撇开校长直接进行指挥，不仅给人一种“董事长不把校长当回事”的感觉，而且可能处置不当。因为处理任何事情，既要弄清原因，又要考虑后果，分清孰是孰非和责任大小，把握批评责罚的分寸，争取不留隐患。董事长的冲动，可能给学校管理留下很大隐患。
       我不是一个霸道的人，管理学校我从来不要任何财权，免得董事长在这个问题上有戒备之心；如果董事长要干预学校的用人，我也会满足他，但是我会和董事长充分沟通，希望他用的人不要仗势欺人，也希望他不要相信那些亲信的“小报告”。我最不喜欢的，是董事长的兄弟和子女参与学校管理，亲情关系使董事长不能不相信他们的“小报告”。如果我觉得不顺，我便详细交代好工作，背起行囊一走了之。毕竟，这学校是董事长的，结果如何，只能让他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