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自杀,令人扼腕!(之一) / 郑令琼
“过眼韶华何处也?萧萧又是秋声。极天衰草暮云平。斜阳漏处,一塔枕孤城。” ——王国维《临江仙》优秀文化是应该得到尊重的;以文化为人生使命的人,更应该得到尊重。可令一般人不解的是,这漫漫红尘,文化人上演了太多的悲剧。自杀者很多,可是,中国有三位自绝于尘寰的文化大师,其结局实在令人扼腕。人们很难想象,作为享有盛誉的文化大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决绝地了断人生。王国维,民国初期国学大师。在中国,其学术成果能与之并肩的学者,几乎没有。这位集史学家、文学家、美学家、考古学家、词学家、金石学家和翻译理论家于一身的学者,生平著述62种,批校的古籍逾200种。对比他的成就,许多自诩或者被门生捧作国学大师的人,着实应该汗颜。所以,梁启超评价王国维是“不独为中国所有,而为全世界之所有之学人。”颇有傲骨的鲁迅也说:“要谈国学,他(王国维)才可以算一个研究国学的人物。” 因世代清寒,幼年的王国维为中秀才寒窗苦读多年,可惜屡应乡试不中,遂于戊戌风气变化之际弃绝科举。1898年,二十二岁的他进上海《时务报》馆充书记校对。利用公余,他到罗振玉办的“东文学社”研习外交与西方近代科学,结识主持人罗振玉,并在罗振玉资助下于1901年赴日本留学。1902年王国维因病从日本归国。后又在罗振玉推荐下执教于南通、江苏师范学校,讲授哲学、心理学、伦理学等,后来埋头文学研究,开始其“独学”阶段。1906年,他随罗振玉入京,任清政府学部总务司行走、图书馆编译、名词馆协韵等。1911年辛亥革命后,王国维携62种生平著述,眷随儿女亲家罗振玉逃居日本京都,从此以前清遗民的身份处世,在学术上穷究于甲骨文、金文、汉简等方面。1916年,应上海著名犹太富商哈同之聘,返沪任仓圣明智大学教授,并继续从事甲骨文、考古学研究。1922年受聘北京大学国学门通讯导师。翌年,由蒙古贵族、大学士升允举荐,与罗振玉、杨宗羲、袁励准等应召任清逊帝溥仪“南书房行走”,食五品禄。1924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驱逐溥仪出宫。王国维引为奇耻大辱,愤而与罗振玉等前清遗老相约投金水河殉清,因阻于家人而未果。1925年,王国维受聘任清华研究院导师,教授古史新证、尚书、说文等,与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李济(一说吴宓)被称为“五星聚奎”的清华五大导师,桃李门生、私塾弟子遍充几代中国史学界。 ▲“五星聚奎”画像,中为王国维。1927年,即干支丁卯年,民国16年,王国维五十一岁。1月,他撰成《南宋人所传蒙古史料考》。2月,撰《元朝秘史之主因亦儿坚考》。3月,撰《金长城考》(后易名为《金壕界考》)、《水经注笺跋》。4月,编撰《清华学校研究院讲义》。5月12日,他出席了清华史学会成立会,并致辞。1927年6月1日,国学研究院第二班毕业,中午,他参加研究院师生叙别会,午后访陈寅恪先生。这年,北伐军挥师北上,据传北伐军枪毙了湖南叶德辉和湖北王葆心(王被杀是谣传),6月2日,王国维同朋友借了五块钱,雇人力车至北京颐和园,于园中昆明湖鱼藻轩自沉。他在口袋中放有遗书,开头的话是:“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对于王国维的投湖自沉,后人猜测甚多。主要有“殉清”说——认为王国维是清朝遗老,对逊帝溥仪向有国士知遇之感,因为他以秀才身份,被溥仪破大清“南书房行走”须翰林院甲科出身的旧制,召其直入 “南书房”,目睹清帝被逐,因此以自杀而“完节”。梁启超和当时的清华校长曹云祥以及罗振玉、吴宓、鲁迅等均持此说。但也有很多人反对此说,反对者认为,王国维与罗振玉、郑孝胥、陈宝琛辈有别,罗、郑、陈等效命清室复辟,不惜委身于日本政客;而王国维却领清华职,心无旁骛,潜心学术。他虽“忠清”,却不充其鹰犬,不会“愚忠”至“殉清”程度。“逼债”说——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说:内务府大臣绍英委托王国维代售宫内字画,事被罗振玉知悉,罗以代卖为名将画取走,并以售画所得抵王国维欠他债务,致使王国维无法向绍英交待,遂愧而觅死。当时报纸还传,王曾与罗合作做生意亏本,欠罗巨债。罗在女婿(王国维长子王潜明)死后,罗令女居己家为夫守节,逼王每年供其生活费2000元。王国维一介书生,债务在身,羞愤交集,便萌生短见。此说经郭沫若先生笔播,几成定论。但此说亦不能服众,从王遗书对后事的安排看和事后其它一些证据表明,王国维生前并无重债足以致其自尽。“惊惧”说——1927年春,北伐军进逼北方,而冯、阎两军易帜,京师震动。有人认为,王国维自杀是怕自己这个前清遗老落入北伐军手中,蒙受耻辱;何况王国维视脑后辫子为生命,当时传言北伐军入城后将尽诛留有发辫者,所以与其被辱,莫若自我了断。但这种说法当时即多有人鄙而不取,以为不合王国维立身处世方式。“谏阻”说——认为王国维投湖与屈原投江相类,是以“尸谏”劝阻溥仪听从罗振玉等人主意,作东渡日本避难的打算,并认为王、罗两人最后决裂的原因也缘于此因。“文化殉节”说——与王国维同为清华导师,且精神相通、过从甚密的陈寅恪后来又认为:“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 综上所述,一些人认为,王国维的自沉其实是诸因素共同发酵的结果。可以推测,当他以一遗民绝望于清室的覆亡,以一学者绝望于一种文化的式微,而作为一介书生又生无所据,于是,他“奋身一跃于鱼藻轩前”。也许,这就是王国维自沉之“谜底”。王国维是一个志在成大事的人。他的人生“三境界”之说,知识界无人不知。原文如下:“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毋庸置疑,王国维真正达到了第三境界。51岁的人生已经创造出车载斗量的学术成果,谁还能望其项背呢? 可惜,王国维走得早了点。一个执著于文化、彻悟于文化的人,结束人生的方式似乎背离了文化“尊重生命、珍惜人生”的本质内涵。仅此,就更加令人叹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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