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6550192 发表于 2016-9-23 19:39:11

人世何处觅从容 / 郑令琼

      “从容地活着,自然地老去”,不过是一种愿望;于我而言,简直是一种奢望。
         我这一生,出身一贫如洗,童年时留给我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饭食难以下咽,衣服极其粗陋。初中毕业后,成绩优异的我却得不到家庭的支持,没学费走进高中;为了最低水平的温饱,我成为家中一名正式劳动力。凭着在当时还算不错的那点知识,我在村里经历过广播维护员、赤脚医生、记工员、工程员、政宣员、民办教师等各种经历,总是一半体力一半脑力地劳累着。直到1978年3月走进师范学校,每月34斤的粮食指标,对于长年没有肉食的我,仍然难以完全吃饱。班上有好几位女同学,曾经资助过我饭票。尤其难堪的是,正值风华岁月的我,连一件体面的衣服也没有。
         1980年2月初,我去区里的教育组报到,直属领导是我的初中老师,当即给我发放了2月份的工资,说是让我过好春节。从此,我用不着为吃饭穿衣过于担忧。1981年暑期,我参加了文革后第一届大专函授班的学习,这一学就是四年。我一边教学,一边学习,家里是一方非农户口、一方农业户口的“半边户”,我有时还要去田间劳作,那些年的辛苦,现在想来都难免后怕。我的妻子,要带女儿,种责任田,操持家务,同样辛苦。后来她当了本村的民办教师,抚幼、种田、持家的责任无法减轻,就更辛苦了。
      年轻人如果没有上进心,将会一辈子窝囊,因为你不干出成绩,你就什么都不是,得不到别人的认可,晚年连可供欣慰的回忆都没有。让我自豪的是,无论读师范还是读大专函授,我的语文成绩,稳居全班、全校第一。师范毕业后,我一直工作在区属重点中学,工作是非常上心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我连续担任毕业班班主任五六年,连年是全县教案、教课、论文“三优”教师,被评为全县劳模、优秀党员。直到1985年我被任命为教导主任后才免去班主任这一重担。那时,学校没设副校长,也没教务、政教两条线,教导主任就是学校的二把手。两年后,我又被任命为校长。工作负担加上家里负担,我的辛苦可想而知。而且,此期除了教学和管理,我一直给粮管所、卫生院、派出所职工以及民办教师、报考公务员的招聘干部,辅导语文课。当然也有小小的收获,最得意的一次,是我猜中了一个作文题进行了详细的写作辅导,让我所在的这个规模较小的区,竟然有19名公务员被录取。
         为了改善住房条件,我在6年中两次建房,先是建在山腰土木结构的两间正房一件偏屋,两年后移到山脚,改为砖木结构的三间正房一件偏屋。两次建房,花光了我们夫妇的所有积蓄。1986年,我的妻子凭着连续三年受到县级以上表彰的条件,转正为公办教师;贫困中长大的我,虽然永远够不着富贵,可是衣食之忧也从此完全解除了。
      1989年2月,我调入刘家场中学,在陌生而不乏怀疑眼光的环境中,我在教坛默默耕耘。1990年,四个乡镇、三家省市厂矿子弟学校,所有毕业生在我镇集中参加中考,这么多学校中,仅有的三个语文优分,被我的学生尽收囊中。接着,我创办了学生文学社,争取到了著名文学家冰心、臧克家、魏巍、袁鹰等10多人的题词,社员作品在中国各类刊物中发表,社刊多次获得全国一二三等奖。我频频亮相于讲台执教公开课,与省市县各级专家保持着密切联系。每一次公开课,我都会不惜心血,反复琢磨,争取最好。那次全省各县市教研员来听我的课,我一个多星期没睡个囫囵觉。
      1996年秋,我凭着一大摞荣誉证书、获奖证书,免试进入被人称为贵族学校的大型民校,接着走进民校管理队伍,游走在武汉、天津、东莞、荆州、广州、深圳,从校长助理到教育集团总裁兼校长,我丝毫不敢怠慢自己的工作。我总是想着:原本不认识,投资者凭什么把几千万甚至几亿资产的学校交给我经营?我必须不负老板的期望,治理好学校,让学校在竞争激烈的民办教育市场求得最好的生存。作为学校的高层管理者,我多次享受了燕翅鲍等高档美食,住过几十个四星、五星级宾馆,出入过10多个国际机场。当然,也舍弃了许多双休,暑假寒假也基本没有休息过。我心里总是想着:年富力强时,紧张繁忙是应该的;等到老了,就会过上从容的日子。
      终于,我退休了,窃喜从此可以从容。没有想到的是,融入了文化团队的我,根本没法停下脚步。一是自己不甘寂寞,不愿混迹于老年人麻将队伍中;二是各方盛情实难推却,对于来自他人的信任与抬爱我不敢辜负。如今,受我市资深领导人托付,我要独自管理“武陵洈水网”,经常更新网站内容;武陵洈水丛书会不断编下去;各种文化活动也要积极参加。还有,一些部门请写宣传稿,熟识的文友们邀请改文稿、写文稿,我身负的文债刚还又至,现在还欠着4篇。遥远的几个城市里,分别发来邀请函,约我去写书,是否成行我还在犹豫。我不想太劳累,每天认真上班半天,应急任务就全天上班,能拖的就拖下去。尤其痛苦的是,半年多来,我的肩周炎日趋严重,多方治疗不见效果,动则剧痛,穿衣脱衣好不方便,夜里也无法安睡。身体状况,也让我没法从容。我在心里幻想了千百遍:躲进山洞,或者住进寺庙,与世事隔绝,白天呼吸着山野清风,轻舒拳脚锻炼身体;夜里就着一盏青灯,翻阅金经求得心灵的平和。可是,我的愿望难以实现,因为有太多的俗世牵挂。
       我是一介极为平凡的文人,尚且无法从容而逍遥;更多杰出人物,为了事业,为了社会,自愿操劳到死,何曾有过从容;还有数不胜数的既无退休金又无积蓄的普通劳动者,只要一息尚存,就得劳作不止。如此想来,所谓 “从容地活着,自然地老去”,没几人真能做到。既然如此,就让它作为一种美丽的肥皂泡,储存在人生的希冀中吧,在破灭以前,它总是五彩斑斓、令人喜爱的。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人世何处觅从容 / 郑令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