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两篇

7573 0 2013-11-12 17:33 发布者: Hox 原作者: 兰秋云

许是太沉醉于路遥作品罢,每次看那些血泪中依然激越铿锵的文字,都能让我感受到如获新生的满足,而对他深情描述并拳拳眷恋的陕北大地,燎起磁石般凝烈的向往。 ... ...
鸡笼观的班车
鸡笼观的班车

  首先我想说明,坐鸡笼观这一班车的,绝大部分都是鸡笼观人,尽管这怎么看起来,都像一句废话。

  我不是鸡笼观人,只是爱坐这一班车。

  鸡笼观,作为一个村名,单看名字,大有点韩少功《爸爸爸》中鸡头寨、鸡尾寨的味道,虽然没有那些原始、愚昧、落后、保守的因素,但听起来,也难免让人觉得与高雅与文明相去甚远。至于这个名字有什么来头,许是过于久远的缘故,终究是无从回忆了。唯一清楚的是,在我长成的这段时光里,它一直默默地存在于我的生命中,而在那些好奇心大于矜持心的日子里,无需赘言,我是探究过这个问题的,现在的遗忘,多少还是受了当时年纪太小的影响。自我记事之后,便再也没有去过鸡笼观,那仅有的一次涉足,也因为儿时那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初衷,留下的只是一笑而过的荒唐和羞赧之感。对于鸡笼观,我是全然没有印象的。但人就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当他执着于某个事物时,激发他源源不断阐述欲的,不是深谙熟稔,只是热爱。

  鸡笼观的班车是什么时候开始往返于鸡笼观与新江口这段路途的,老实说,我还真忘了。只是,毫无疑问,它的横空出世,极大程度补充了沙刘线在村级公路上运行的不足,给很多斯家场人民,比如说我,带来了很大便利。当我试图用这种政治课本上庄重刻板的语句来描述这班车的重要意义时,用意已然是司马昭之心。尽管现在我只能凭借不够完整的几分记忆,来拼命勾画这一车人的轮廓,但是,那些开国元老们亲切可掬的形象,一经调动,便有了随时待命的姿态。

  应该说从我第一次登上这辆车开始,便注定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密织着视线,关注这一车人的喜怒哀乐。不是冷眼,而是唯恐破坏那份温情而保持距离。这样一辆车,以两个人的存在为系,牵起了一群人的黎明黄昏。司机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不高,但看起来精神干练。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听见乡亲们亲切地叫他“桥”。售票员在约摸半年前易主他人了,之前是一个亲切和蔼的阿姨,气质自然,车上的人,除却年纪太大的,几乎都管她叫“周姐”。现在接手这份工作的是她的哥哥,兄妹之间毕竟还是有很多一脉相承的共同点,比如说服务态度,他们都会主动帮助上下车的乘客接送行李,对年迈老人体贴关照,甚至会例行公事般提醒大家小心扒手。只是女人的好终究逃不出温柔善良这一路数,而男人却因为幽默大度更受人欢迎。坦白讲,我是更喜欢现在这个叔叔的。有时候会觉得这样一辆车,想来倒好像是一个小小的战场,司机像远戍边关的将军,在司机台掌着方向盘指挥若定,维护着遥远的和平;而售票员则更多的像基层干部,与众乘客同乐,在群众中书写鱼水情。

  当早上七点的阳光开始铺满外婆家的窗子时,鸡笼观班车的汽笛声便被殷勤的空气广播到了大地的各个角落。虽然不在外婆家住已经很久了,但每每还是因了坐车便利的缘故早早守在外婆家门前翘首而待车的到来。这辆车就这样风雨无阻地每天三趟载着她的乡民去到想去的地方,即便是夏天中午的骄阳或是冬日早晨刺骨的严寒也未曾让她偏安舒适而不发车。自从高中去了一中读书,我便与她缘分深结,似乎这天底下的幸福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抹掉一车坐到自家门前下的愉快。那时候可能是过早出现了老年痴呆的征兆,尽管每次出门前已自在家倒腾半天,外带还有外公一遍遍关于“卡带了没有”“钥匙有没有忘”的提醒,我还是能鬼使神差地落下一些东西在家,于是,这样一辆车,又成了我忘带东西后的一个精神寄托,它总能一次次义务地帮我把东西带到,而我只能习惯性地说声谢谢。只是随着高中毕业,这种联系也就不可避免地疏离了。

  今年暑假因为做了一份家教的缘故,与这辆车的未了之缘突然间就在我的日程表里得到了回归。每周两次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登上这辆车,感觉像是回家一样。由于售票员新近换人了,这辆车便成了两个男人共同执掌的天下,他们会隔三差五交替职务,没有明确分工,倒也一切有条不紊。开始几次坐车时,新来售票的叔叔并不认识我,不过偶尔也跟我搭一下话。记得第一次去阿姨家,我附庸风雅地带了一些书放在袋子最上面,再加上我过于幼稚的外表,直接促成了叔叔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去学校补课吗”,我笑笑说去做家教,他愕然,然后不好意思地回应了我一个笑容便去后座售票。对于这样善意的搭讪,我倒是欣然接受的,这不排除是虚荣心作祟的结果,就好像有些小孩子喜欢在我离开时哭着闹着要跟我走,我也会不知天高地厚地认为是自己讨孩子喜欢,后来才发现这只是他们的天性。不过尽管对有些事洞若观火,有时候我也乐得做一个自欺欺人的人,聊以慰藉无聊存在感。随着坐车次数的增多,我也渐渐成了这个车上固定的一份子,司机和售票员都给予了我相当的友好和关照。每次回家时走近小车站,他们都会远远地跟我打招呼,尽管台词永远是“回家去啊”,我回答“嗯”,然后叔叔说“车上热,先到候车室坐会儿,我待会去叫你”,但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对白,在我看来,倒像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见面后只是简单的寒暄却让人觉得温暖。时间久了之后,每次车行到外婆家门前,不需我提醒,司机就会缓缓停车,然后在我走到车门时,说一声慢走,这感觉,很美好。

  新江口小车站,最大的特点是到处充斥着此起彼伏音调各异的吆喝声,似乎除了刘家场线上的售票员因为他们一家独大的阵势而不屑于这种拉客战外,其他各条道上的售票员们永远在这场无休止的战争中火拼嗓门并乐此不疲。但是纵观所有的拉客手段,我还是最喜欢鸡笼观的叔叔坦率而幽默的方式。他会把从新江口到鸡笼观这一路上会经过的地方以各种排列组合各种腔调向大家展示,在尽可能扩大客源的同时,又保证了一种相当的听觉效果,不是永远干巴巴的那一个地名重复来去让人感觉味同嚼蜡。最有趣的要数下雨天,略显豪放性格的叔叔会直接褪去鞋袜,赤脚上阵,若添得一点文学气质,怎见得没有古时名士洒脱不羁的风范?他在雨中一把红伞,裤脚齐膝,像一个睿智的庄稼汉,于他所属的地里演绎属于自己的兴观群怨。有时候拉客成果欠佳,他会欠身进车里,性情使然爆出几句粗口,本来听起来不甚文明的话,在他微笑着的表情和善意的语气里,倒是别有一般滋味,对于粗鲁的人,我向来不惮于进行一番口诛笔伐,只是到了这里,似乎不管怎样的批判都无法自圆其说。有时候车启动后,还能看到他站在车门口,对过往的大妈阿姨调侃一句“嫂子,回家咯”,更有甚者,他可以把刘家场的乘客拉到斯机场然后再让其转车,这是我亲眼所见发生在一个老大爷身上的事。很多时候,我会暗暗叹服他这种达观的人生态度,不是黑色,却也有一种失意中的幽默。

  更多的时候,我是一个配合的听众,听车上中老年妇女的高弹阔论把空气喧哗成混沌一片,张家的大事李家的小事因此成为了众人心中永恒的经典。更有各种广播式的山寨机循环播放各式口水铃声,我想也是因为有了这样一类消费人群的存在,《伤不起》才有了现实意义,凤凰传奇也因此成为唱片界真正的传奇。尽管那些俗不可耐的谈资总能很恰当地暴露出他们的无聊,但是大家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却不能不让人动容,言语之中总觉有一家人嗑嗑家常般的温馨,这一路的欢声笑语便是见证。当他们的话题过于考验我的接受能力时,我也乐得做一做这辆车上的游牧民族,思想逐水草而居地徘徊在一些关于鸡笼观的记忆里。很小的时侯,我在外婆家常驻大使管的野心便已隐约可见,由于外婆家正好远远地对着鸡笼观山,我也经常喜欢坐在门口看路看人看山,那座山具体离了我多远,我不知道,只知道在那个天气预报不甚流行的年代里,鸡笼观山便以她的各种风情向我们报告即将到来的天气变化,而且准确率足以让今天的天气预报汗颜。于是,我也学会了这一判断天气的良药偏方,鸡笼观山像个飘渺衣衫的仙女,在她嗔怒地拂袖而去时,地上的人便要准备迎接风雨大作的惩罚,而当她一身墨绿风姿绰约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时,就有了一个可期的晴天。就是这样一座山让我看了整个童年整个少年,却从来不曾走近她,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距离与美的关系?

  听的故事多了,免不了有难过的时候。这些年,虽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太多的恃宠而骄最终还是顺利让我成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而这个夏天,我听着那一群人的故事,终于开始尝试以一个农村人的情感去关涉他们的所感所忧,无形中便有了沉重。突然间稻飞虱成了这个乡镇的焦点,突然间田垄和药站成了农家人的战场,然后麻将馆就被洗劫一空了,越来越多的人脸上挂出了忧虑,越来越多的田里有了人影。生活就这样露出了它狰狞的爪牙,我也开始被传染了忧虑,想起倒伏的稻梗和干瘪的谷粒,再没有一些关于丰年的幻想。而这样的艰难并没有因为在农民身上过分的施威而愿意让其他人做漏网之鱼,日久年长之后,司机与售票员的苦闷也常常高悬额角。偌大一辆车,很多时候只有稀疏几个乘客做零星点缀,油价涨了,而票价却几年依旧,本钱和利钱孰多孰少成了一个经常性置于台面的问题。不是诗人,不是官人,我只是习惯以一个悲天悯人的态度对周围的一切给予我卑微的同情,有时候也带点黛玉般“今侬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的自嘲。我总喜欢对善良的人事进行大刀阔斧的赞美,有时候也难免判断失误,对冷漠给予了不该有的纵容。我猜想文学应该是世人最伟大的归宿,虽然罪与罚永远占据着主题,但似乎所有的罪恶都能在文字中得到不同程度的原谅,顶多处以流放而不是灭亡,同样的,所有的善良也会因为文字得以彰显,在被世人仰望的枝头吐气扬眉。我渴望善良,期待真诚,愚忠着关于“只要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教条,所以,只要有一点星星之火作为光源,我就能被照亮,而我也希望自己是光源,能把别人照亮。总之,鸡笼观车,给予了我太多的思考。

  本来想写的是温暖,没想到最后却这么沉重地来到了结尾。这一个夏天成就了我和一车人的邂逅,在曲终人散的地方,我只是希望有一天当我挎着记忆的篮子收集这一路的脚印时,还能准确地装起这些曾经的美好和感动,然后调和我珍藏的感激,写一段不老的故事,为所有人祈求一个古典小说情有独钟的结局。
「真诚赞赏,手留余香」
12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发表评论

评论

投诉/建议联系

yun@songzi100.com

松滋百网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旗下网站
拒绝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在本站发表与中华人民共和国
法律相抵触的言论!本站内容均为会员发表,不代表本站立场!
  • 关注公众号
Copyright © 2012-2024 松滋百网信息科技有限公司 版权所有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2023001510号-3 鄂公网安备 42108702000062号

关灯
扫一扫添加微信客服
QQ客服返回顶部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