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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小说】贵妃醉酒 - 张圣东

洈水网刊小编 2017-2-25 17:22:00
贵妃醉酒
张圣东

1

招聘工程协管人员要求懂京剧会唱京戏,这是根本不相关的两码事啊!可爸爸却固执地说就这么办。欧阳松满脑子的疑惑,怎么也想不透亮、弄不明白。欧阳松知道,爸爸一直喜爱京剧,可就算京剧是他的魂,是他的命,但招聘的是工程管理人员,不是剧院演员啊!京剧是咱国家的国粹,可符合以上条件的年轻人,恐怕也要算国宝级的人物了!欧阳松甚至恶作剧地想:如此招聘,无异于大海捞针、井底捞月!结果肯定是无疾而终!

白云市是东南沿海一座古老又年轻的城市,近两年城市建设日新月异,文化事业依托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借助得天独厚的山水园林优势,呈现方兴未艾的发展势头。前段时候,从台湾归来的白云籍房地产商欧阳华运斥资2000万元修建“兰芳大剧院”,为的就是弘扬国粹京剧艺术,助力白云城市文化建设。目前工程尚未上马,却从《白云日报》传来消息,“兰芳大剧院”工程开发公司总经理欧阳华运要在全市范围内招聘一位工程协管人员,要求很特殊,除具备工程管理知识外,还要懂至少两国外语,而且要既懂京剧又会唱京戏。欧阳华运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了儿子欧阳松。

果然,事情就象欧阳松一开始想到的,还真是不轻松。整整半个月过去,前来应聘的人中就没有一个适合的。欧阳松心里好不郁闷。他甚至想过要爸爸把招聘条件改一改,要么纯粹是懂业务的工程管理人员,要么就是京剧专业人才,如此事情一定会好办得多。但欧阳华运不肯,笑容可掬地安慰他说:松儿,放长线钓大鱼,耐着性子等吧!

欧阳松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

傍晚,欧阳松一个人在街边信步走着,以排遣连日来的郁闷。忽然发现前面一群人在围观,他好奇地走上前,发现人群中心是一个年轻女子正和一个小老头说着话。欧阳松的眼睛刹那间就被女子吸引住了,眼珠子半天没挪窝儿……

女子脸如满月圆润,下巴稍尖,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形,双眼饱含秋水,两道柳叶吊梢眉更增添一种古典的美。女子和老头说着话时,那曼妙曲线的身段和飘飘及肩的长发便时而前倾时而后扬,仿佛一条美人鱼穿梭跳跃在浪花里。

欧阳松的心情象久雨初晴的天气,格外的敞亮,他不由分说地走上前,礼貌地和那女子打招呼。

女子微微颔首,浅浅一笑,脸颊现出两个小酒窝:先生,这位日本老人刚才丢了钱包,正到处找着,可他不懂中国话,碰巧被我看到了,我会日语,所以带着老人找到了这里。这不,现在找到了,老人高低要给我1000元钱表示感谢。这位先生,你说我怎么能要呢?质朴的话语,透出满腔的诚恳,声音却是甜甜的,脆脆的。

欧阳松阴霾的心情似乎突然转晴,阴郁的脸猛然间就焕发了生机,菊花一样舒展开来,眼睛里闪着新奇的光。他轻轻地笑了笑,又感动地对女子伸出大拇指,连声说不能要不能要。

女子得了赞同似的腼腆笑着,清丽脱俗的样子恰似阳春三月里一朵雪白的梨花。

欧阳松却感觉这事可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就对女子说:你叫什么名字?我想通过报纸把这事报道一下。

没想到先前笑意盈盈的女子连连摆手,甚至连名字也不肯说出来。

欧阳松似乎不介意,却也并没有打算放弃,迅速掏出电话拨打了《白云日报》的新闻热线……

不料,女子却趁机要跑。欧阳松牢牢地攥住她说:对不起,我这样可能不太绅士,但你刚才听见了,记者就在附近,10分钟内就来了。女子这下闹了个大红脸,双眼盯着欧阳松笑,似乎终于放弃了要走的念头。

记者来了。刚刚还不太情愿的女子却落落大方地跟记者说她叫乔欢欢,是白云人……

采访完,日本老人千恩万谢地走了,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乔欢欢对欧阳松说声谢谢,转过身子也要走。

不知是什么原因,欧阳松不愿意乔欢欢就这么离开了,他礼貌地拉住了乔欢欢。

乔欢欢嫣然一笑,声音如夜莺般甜美:先生还有什么重要事情?

欧阳松也不由得这样问自己:这样拉住乔欢欢还有什么重要事情?但他仿佛实在想不起什么重要事情。和人家女孩子相识还不到1小时,哪里就真的有什么重要事情呢?可这样生拉硬扯的,就真的难舍难分了吗?欧阳松显出些微的尴尬神情来。

然而,只不过片刻,欧阳松情急之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双手捧给乔欢欢,自我介绍是“兰芳大剧院”工程开发公司副总经理,然后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闪着柔情友善却又诙谐狡猾的光。

不料乔欢欢一开始露出满脸的不相信,忽然又一笑露出两个大酒窝:这么巧,欧阳先生,也许我有事会请你关照的!   

美女有事尽管说话!欧阳松激动地想自己总算找到与乔欢欢共同的“点”了,他感觉自己的心激烈地动了一下,果然特有缘似的,他兴奋异常地说你得先告诉我什么事啊。

暂时保密!乔欢欢又是盈盈一笑,声音象摇响的一串银铃,甚至象日本女人似的弯了腰说,然后一个转身走了。

欧阳松望着乔欢欢远去的背影好一阵发呆,那一头飘逸的长发款款飞舞,铆钉一样铆在欧阳松脑子里了。  



2、

第二天上班,欧阳松来到招聘办公室,忽然他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又漂亮的脸蛋,咦,这不是昨天那个乔欢欢吗?哦,对了,她说过请我关照的,难道是为应聘工程协管人员的事?这可真是巧。

欧阳松走近乔欢欢,用英语叫她进办公室面试,不料乔欢欢装作不认识似的,只用纯正的日语回答说谢谢!欧阳松吃惊不小,他想这个乔欢欢可太不一般了,竟然会两国外语,而且昨天的拾金不昧也给了他太好的印象,所以他暗暗决定:只要乔欢欢的京剧专业不是太差,他就一定极力向爸爸推荐她。

乔欢欢走进办公室,马上笑着递给欧阳松一本厚厚的资料。欧阳松接过来一看,哗,沉甸甸的,全是她发表的关于工程管理和京剧方面的论文……

欧阳松多了个心眼,选择其中一篇关于工程管理方面的论文认真研究起来。渐渐的,他脸上的春风开始泛滥,有了洪水般的肆虐之意。于是,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欧阳松对乔欢欢说:乔小姐,请跟我来,因为你真是难得的人才,我得第一时间把这消息告诉老总也就是我的爸爸,并且让他亲自面试!

这简直是特别对待特别关注啊!但乔欢欢似乎没有受宠若惊的欣喜,相反却是自信满满的淡定,她跟着欧阳松敲开了总经理欧阳华运的办公室。

乔欢欢还没来得及向欧阳华运打招呼,欧阳松就把资料递到欧阳华运手上,一面还滔滔不绝地说:爸爸,我把这位乔欢欢小姐亲自送过来了,因为在我看来,她太优秀了,第一,你看这资料多么厚实,全是工程管理和京剧方面的论文,这绝对是我们需要的人才;第二,她会日、英两国外语,也完全符合我们的招聘条件;第三,更重要的,她身上有我们很多人正悄悄流失的美德——拾金不昧,这是我昨天亲眼看到的事实。哦,报道她的报纸马上就要出来了……  

欧阳松说话的时候,欧阳华运没有看资料,正一心一意地听得入神。他一说完,欧阳华运认真地看了看乔欢欢,轻轻地问:请问乔小姐,为什么要到我们这里应聘?

乔欢欢眨了眨眼睛说:我祖籍是白云,3岁时随妈妈、奶奶到深圳的爷爷家。去年爷爷去世,我们祖孙仨又回到白云,我的根在白云啊,所以我应该在白云找工作!另外,你们的工程叫“兰芳大剧院”,而我从小就跟妈妈学京剧,最近这些年还一直拜深圳著名的京剧大师学艺……

既然这样,那么就先请你试唱一段怎么样?欧阳华运听说京剧似乎就格外精神振奋格外激情荡漾,浑身的热血肆意奔涌。

乔欢欢有些怯怯地站着不动,欧阳松见状,马上把鼓励的目光投向她。

乔欢欢黑眸熠熠生辉,看看办公室四周,大大方方地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当作富贵压金折扇,又轻移莲步,作掸开水袖状,翻转“折扇”而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东升。”   

乔欢欢好看的眸子贮满秋水,顾盼流转煞是传神。欧阳松虽不大懂京剧,但看乔欢欢满心投入全神贯注的样子,他也深深地陶醉了。 “人生在世,人生在世若春梦。”忽然,欧阳松听到爸爸欧阳华运轻轻哼唱的声音。

“且自开怀,且自开怀饮几盅。”欧阳松听到爸爸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大,与乔欢欢的配合非常精妙默契,而且脸上一片赤诚,眼神专注宛如天真的孩子。

“高力士,敬酒啊!”

“娘娘!”

欧阳松耳边传来一声断肠的呼唤,陡然惊醒。他发现爸爸脸上满是泪。他喊爸爸,爸爸迷蒙的眼睛还定定地看着乔欢欢。欧阳松好不窘迫地再次大声喊爸爸,欧阳华运似乎才从戏里走出来,忽然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里慌张用手擦眼角的泪。

这么多年了,欧阳松只知道爸爸常常念叨着京剧,但从来没有听他认真唱过一句,可今天,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爸爸居然这么忘情地唱开了。欧阳松想,这就是深入骨髓的京剧情结吧!又或许乔欢欢的唱功打动爸爸了!他似乎明白爸爸奇怪的招聘条件了。他激动得正要问爸爸,或者祝贺爸爸招聘到了满意的人才。不料,乔欢欢甜甜脆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欧阳总这么会唱京剧,难怪投资修建“兰芳大剧院”,难怪招聘工程协管人员还要求懂京剧会唱京戏!

恩,20多年前不仅我唱京剧,我的妻子乔兰芳也唱,而且乔兰芳正好是白云人。欧阳华运脱口而出,言行举止早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慌乱。

这下不仅乔欢欢疑惑了,欧阳松也瞪大了眼睛,20多年了爸爸可从来没有对他讲过妈妈也唱京剧。况且,他根本没有见过妈妈。

乔欢欢小姐,你说你的京剧是妈妈教出来的,那么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乔雪莲!

哦,我的妻子叫乔兰芳。欧阳华运眼睛里闪出失望的光,声音的低沉一如失望的眼睛里的光。

半晌,欧阳华运抱歉地对乔欢欢说:对不起,怪我多嘴了!不过,你的京剧实在是不错的,而且工程管理和外语方面也完全符合我们的招聘条件。

刚才唱京剧的时候和欧阳华运的互动这么融洽这么恰到好处,乔欢欢当然也特别满意自己的表现,尤其是最后欧阳华运与她的对话,也让她充满了好奇。所以,她迎着欧阳华运的目光,扑闪着漂亮的大眼睛,眼睛里满是期待。

欧阳华运脸上绽出了笑容,眼里也跳跃着快乐的光芒,他把兴奋的目光转向欧阳松:松儿,马上给乔欢欢办聘用手续。

欧阳松朗声回答遵命。



3、

不知怎么的,看乔欢欢试唱京剧的时候,欧阳华运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就是他以前的妻子乔兰芳,但到底是妻子,还是乔欢欢,他却眼神迷离幻化分不清……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白云县剧团是很风光的,剧团的演员也跟着风光,一年四季在全国各地跑,有时候还出国,他们见的都是大人物。当然最风光的还是乔兰芳,她是角儿,剧团的人都是跟着角儿到处跑的,而且到处吃着大鱼大肉,他们对乔兰芳很敬重,虽然多数人的敬重带有很强的功利性,但有一个却是真正的喜欢乔兰芳,他就是欧阳圣俊,也就是现在的欧阳华运。他很有心,怕乔兰芳饿着,总在乔兰芳的枕头下放些饼干和点心,乔兰芳第一次到北京演出,欧阳圣俊还特地向剧组请假,跑去给乔兰芳买全聚德烤鸭。

两人真正的爱情却是从一次缝补衣服开始的。

那天,欧阳圣俊的裤子破了一个洞,碰巧乔兰芳看见了。她心灵手巧,一手针线活做得很好。她于是把欧阳圣俊拉到自己的宿舍,让他脱下裤子。可这样一来,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算怎么回事呢?欧阳圣俊愣怔地看着乔兰芳,却站着一动不动。乔兰芳本来一开始心无旁骛地只知道补裤子,可现在一张俏脸也红到了脖子根。

半晌,乔兰芳不管不顾地拈起针线,就在欧阳圣俊的身上飞针走线起来。可巧破的不是地方,裤子上那个豁口刚好在大腿根。欧阳圣俊一直站着,乔兰芳只好坐下来,可想而知,乔兰芳补起来格外费力。

乔兰芳正想嗔怪欧阳圣俊几句,一抬眼,话还没说出口,就碰到欧阳圣俊那异样的眼神,他的脸也莫明其妙涨成了猪肝色……

乔兰芳心里顷刻之间打开了一扇窗,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慌乱中,她手中的针便有些找不着感觉找不到方向,略一紧张竟戳向了欧阳圣俊的大腿。欧阳圣俊惊叫一声,下意识用手捂着针刺的地方,刹那间乔兰芳象被猎人追赶的兔子转身要逃,可欧阳圣俊如铁钳般的双手牢牢抱住了乔兰芳……

乔兰芳瞬间变成一只束手就擒的猎物,乖乖地站着不动。欧阳圣俊得了信号似的,放肆地将她抱起来旋转了一周。然后,他一只手环抱着她,一只手插入她浓密又修长的发中,开始狂热地吻她。乔兰芳在他的强烈攻势下,欲望渐渐如潮水般漫涌全身,她热烈地回吻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一吻似乎穿透了两人的灵魂……

和欧阳圣俊有了肌肤之亲,乔兰芳就暗暗把欧阳圣俊当成自己的亲人,她于是就有了一个心愿,要把自己的全部功夫教给欧阳圣俊,谁让他们是情人呢?现在是情侣戏,将来还会是夫妻档,那样不是很有意思很有情趣吗?陷入爱情中的乔兰芳整日想着与欧阳圣俊的夫妻档情侣戏,不久还真让她给想到了一出。乔兰芳是剧团里的大青衣,擅长《贵妃醉酒》,为了欧阳圣俊,她把这出戏与《大唐贵妃》合成了一出,名字仍然叫《贵妃醉酒》。

《贵妃醉酒》又名《百花亭》,源于清乾隆时花部地方戏《醉杨妃》的京剧剧目,是梅派代表剧目。写的是唐明皇宠妃杨玉环与明皇约在百花亭赴筵,久候明皇不至,原来他早已转驾西宫。贵妃羞怒交加,万端愁绪无以排遣,遂命高力士、裴力士添杯奉盏,饮致大醉,怅然返宫。该剧经梅兰芳加工点缀,成为“梅派”经典演出剧目之一。现在乔兰芳这么一改,似乎就是为这热恋中的两个人的合作表演量身订做的。

欧阳圣俊被乔兰芳爱情的力量震撼得不轻,恋爱中的女人原来可以这样疯狂而不顾一切忘乎所以的啊!于是,他抖擞出浑身的精神劲儿,要跟心爱的女人学戏。所以,剧场里、宿舍旁、小湖边,到处可见两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情景。既是为浪漫甜蜜的爱情,又是为崇高神圣的京剧艺术,两个人沉浸在一种别样的幸福和快乐中。这种幸福和快乐的感觉是足以让两人沉浸和回味一辈子的。

乔兰芳浑身上下透着春风得意不可一世的精气神儿,她轻移莲步,掸开水袖,翻转折扇,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东升。”

乔兰芳那被油彩勾勒的双眼如此深邃,如透不到底的石井,汗珠穿透毛孔和油彩密密地布满她的脸庞,但她依然妩媚娇羞地唱着“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水面朝。”

欧阳圣俊身着龙袍,分明就是唐明皇。他扶着乔兰芳唱:“劝妃子休得要珠泪盈眶,听孤王把前情细说端详”,深情款款,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情愫。

无日不吊嗓子,无日不唱京剧。恋爱中的两个人真是为爱痴狂为爱着迷。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乔兰芳就跟剧团团长讲,要与欧阳圣俊合作表演。乔兰芳是角儿,团长也得敬她三分甚至怕她三分,而且团长看到了也听说了两个人爱情之火的燎原之势,更何况两人的合作表演真是到了珠联璧合炉火纯青的地步,团长打心眼里乐,这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品牌,可遇不可求的情侣戏、夫妻档啊!所以他对乔兰芳说你的要求就是我的决定,愿你们合作成功!

团长的高姿态无疑给两人的合作表演注入了催化剂。疯狂的恋人只差为京剧献了青春献生命了!所以不久,欧阳圣俊和乔兰芳的合作表演大大提升了质量,真真正正成了剧团的品牌。而成了品牌,便有了轰动效应,他们相继轰动了白云县,后来又恰如爱情的燎原之势蔓延到全省乃至全国。而随之而来的是,两人朦朦胧胧却又甜甜蜜蜜的爱情也瓜熟蒂落,和和美美地就结婚了。



4、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乔欢欢的京剧这么棒,而且与爸爸配合还这么默契。欧阳松想如果说昨天街头的偶遇只是个契机只是个缘分,那么今天的应聘象一柄强力单弦琴,重重地拨开了他的心扉,让他怦然心动情不能已。欧阳松感慨万端地想:这种感觉真是千年等一回的啊!

正是因为这种感觉,欧阳松对乔欢欢的工作格外器重,在爸爸的同意下,他安排乔欢欢担任工程部副部长,全面监管工程施工及质量。冰雪聪明的乔欢欢果然不负所望,表现非常出色,不仅全力保证了工程质量,而且大幅度提高了工作效率。随着工作中交往的日益加深,欧阳松对乔欢欢那种莫名的好感和敬意升温了升华了,他想这就是爱情吧,对,千年等一回的爱情,所以他决定向乔欢欢求爱。

不过,欧阳松一向尊重爸爸,他想这样的人生大事他一定得听听爸爸的意见。这天晚上九点钟,他敲开了爸爸卧室的门,但真正面对爸爸时,他张开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欧阳华运奇怪于他的举动,因为欧阳松一般这个时候是在自己的卧室看书学习的,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但今天怎么就例外了呢?欧阳华运于是轻轻问:松儿,今天怎么没有看书?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没……没有啊!欧阳松感觉有些紧张,脸一下子涨得绯红,但他终于鼓足勇气说:我来和您谈谈乔欢欢的事情!

欧阳华运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是过来人,哪会不明白孩子们的心思?乔欢欢应聘那天以至后来的几乎每一天,他听到欧阳松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乔欢欢的名字,他隐隐约约感到欧阳松对乔欢欢的感情不一般,对!“招聘”来的爱情。欧阳华运在脑子里不知想过多少遍了!他相信欧阳松的眼光,因为就如应聘当天唱京剧一样,乔欢欢的表现着实优秀。在心下,他不知为欧阳松庆幸了高兴了多少回,他甚至在默默祝福风华正茂的这一对好青年!

尽管如此,欧阳华运还是竭力保持住镇定,不动声色地问欧阳松要谈乔欢欢的什么事情?

这可又难住了欧阳松。他眨眨眼睛,似乎酝酿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缓缓地开口,似乎有豁出去的味道:爸爸,欢欢来公司三个月了,您都看到了,从她应聘当天开始,她就向所有人展现了她的优秀……

欧阳华运看到儿子激动的样子,他知道已经深陷情网。在这个时候,他没有理由不帮助孩子,也没有理由不支持孩子的选择。于是,迎着儿子深情的目光,他动情地说:松儿,欢欢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

谢谢你,爸爸!这正是欧阳松想听到的话啊,这话从爸爸的嘴里说出来,让他特别开心。

“如果”是一家特小资特时尚的主题文化餐厅,每一幅壁画都情趣盎然,所有的摆设都别有风味,甚至连空气中都飘浮着时尚音乐和咖啡的味道。  

这天晚上,按照事先的邀约,欧阳松和乔欢欢来到“如果”。包厢是欧阳松特意选定的最大的一间。乔欢欢刚一落座,欧阳松就单膝跪地,变戏法般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礼品盒,双手捧给乔欢欢,异常庄重的说:欢欢,今晚我要把一生的爱,化作一份特殊的礼物送给你!

听着欧阳松的深情告白,乔欢欢脸上泛起阵阵红晕,她的整个心都醉了,她慎重地接下礼品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原来是一只漂亮的戒指……她立刻象火焰似的燃烧起来,红色镀到脸上,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颊部飞起两坨红色。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看着乔欢欢陶醉的样子,欧阳松更有挡不住的幸福感从内心深处涌起。

然而,乔欢欢关上了礼品盒,把头搁在肩膀上,幽幽地说:可是你真的懂我吗?其实我一直跟着妈妈生活,不知道爸爸在哪里,也没有真正的快乐。

欧阳松的眼睛里是极冷静的神色,他不接乔欢欢的话茬,只静静盯着她,双手适时地紧握着她小巧的充满热度的手。

乔欢欢说,自从到了你们的公司,我才感觉到了生活的意思。感谢有你!

仅仅是感谢吗?欧阳松神情专注地看着乔欢欢,看得有些痴了,恨不得将目光变成钉子,钉进她的粉腮钉进她的腰肢钉进她的所有所有。

乔欢欢没有躲开欧阳松的眼神,而是回应着他的专注,她颤抖着声音想说什么,却终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便只有痴痴地看着欧阳松的眼睛。

欧阳松身体最隐秘的欲望被点燃了,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他百感交集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把乔欢欢搂在怀里。乔欢欢激动地仰起脸,吻住他的唇,柔软的上身紧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热度他的心跳。

突然一股似乎带着青涩苹果芳香的气息牵动了欧阳松,他抵开乔欢欢柔软的唇瓣,伸出舌头响应。她脸上发烫,似乎有一种温柔的火烧遍全身,舌尖却极清凉,舌头象四、五月初生的嫩荷。欧阳松沉迷着陶醉着,贪婪吮吸着。她情不自禁地温柔地绕住他的舌尖,不自主地回应着他的缱绻他的缠绵。

半晌,乔欢欢娇羞地闭上眼睛,贝壳一样的耳朵,有着玉一样的温软柔和。



5、

如果没有欧阳圣俊与乔兰芳后来的爱情变故,也许后面的故事会根本改写。

是的,他们的爱情,准确的说是婚姻出现了不尽人意的状况,乔兰芳婚后一直没有身孕。两人都搞不懂到底是谁的问题,三天两头地吵架,乔兰芳很失落。 还夫妻档情侣戏哩,期待和向往的浪漫爱情和幸福婚姻,象是握在手中的沙子,明明握得紧紧的,却又大把大把地漏掉了,握得越紧,漏得越多。

两个人又大吵了一架。乔兰芳忽然想到了逃离。她寂寂地走啊走,眼泪哗哗地流了一地,感觉后背有一股凉风飕飕刮过,不由打个寒战。

夜幕徐徐降临了,乔兰芳不由得发出重重的一声叹息。还是在两个人共同吊嗓子共同排戏的湖边,乔兰芳却看不见爱情的融洽与甜蜜,脑子里充满的只有不孕的失落和婚姻的无奈。

在夜的漆黑里,纸人一般坐着乔兰芳,她愣在那里傻坐了小半夜。

天上的半轮月亮镶嵌在一片死寂的夜空中。乔兰芳梨花带泪的眸子在月光下格外闪亮相映生辉。月光的碎片在湖面闪动,流水声如泣如诉,一如她内心的哭泣。她不由得爆出一声雷鸣般的呐喊,释放出心中埋藏已久的憋闷和痛楚……

不远处,一个人影轻轻飘过来了,乔兰芳低着头,沉浸在自己深深的哭泣中。不料来人走近她,用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轻轻喊她的名字:兰芳!

乔兰芳没有听见,更没有抬头。

来人又轻轻地喊,声音仍然是如水般轻柔:兰芳!

乔兰芳心尖儿一颤,好熟悉的声音,直抵她的心房。是欧阳圣俊?可不对啊!她吃惊地抬头。

是叶永高!

夜幕下的叶永高睁大着一双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乔兰芳。乔兰芳颤栗地迎接着叶永高的目光,却又慌乱地躲开。她一时间心急如焚,感觉有一种巨大的压力笼罩着自己,仿佛一堆沙子劈头盖脸地倾泻而下,心头掠过一阵窒息般的惊悸和恐慌。她想不通,在无边的黑暗和静谧里,在夜的最深处,在一个熟悉的男人的面前,巨大的委屈感潮水般汹涌而来,一任眼泪,清凉而酸楚的眼泪无声地、放纵地流淌……

叶永高走近乔兰芳,用双手去拥抱她。乔兰芳做着无力的抵抗,但叶永高用力拥她入怀。叶永高像公猫一样看着她,他的气息挑逗地吹向她,利用身体同她接触的每一个触点,向她发射着越来越重的诱惑的信息……

乔兰芳的皮肤大面积爆炸了。她全身的血液从头顶倾泻到脚底,又从脚底倒灌到天灵盖。事情进展得太快了。叶永高匍匐在她的怀里,吐出的气息吹得她胸口发烫,好似一只电钻,直捣心房最深处。

这种爱情变故后的实实在在的拥抱与关心,竟有些雪中送炭恰到好处的感觉,仿佛乡下母亲用刚收获的棉花织造的新棉被,给乔兰芳格外的温暖。她抵挡不了这巨大的诱惑,开始拼命的挣扎。但叶永高却当作一种欲拒还迎的风情,他重重地压向曼妙如柳的乔兰芳,让她不能动弹,他继续攻城掠地,她渐渐放弃了徒劳无益的挣扎……

其实乔兰芳、欧阳圣俊和叶永高三人是好朋友,叶永高也如欧阳圣俊一般地喜欢着乔兰芳,可情场如战场,欧阳圣俊抢占了先机获得了婚姻的胜利。虽然乔兰芳和欧阳圣俊结婚的时候,叶永高也负气娶了一位根本不懂京剧的女人邹天香,但叶永高从内心里是很嫉妒欧阳圣俊的。眼下,后结婚的叶永高孩子都一岁多了,可欧阳圣俊和乔兰芳连孩子的影儿都没看见。当时满怀嫉妒的叶永高对乔兰芳却又充满了同情,平日里与自己的孩子逗乐的时候,他的心有时会猛地一沉,要是乔兰芳有了孩子,也许就不会这么伤心这么痛苦了。有几次看见乔兰芳哭,他也远远地暗暗流下过眼泪。

不过,感情是自私的,叶永高这种感觉不几天就变味了,他似乎有些庆幸或者说幸灾乐祸,因为他可以借此机会堂而皇之地接近乔兰芳,可以怜香惜玉的安慰她曾经欣赏曾经喜欢的女人。今天,叶永高的妻子和孩子早早地睡了,他一个人来到湖边,这里也曾经是他和乔兰芳共同吊嗓子共同排戏的地方。物是人非,叶永高压抑着心里的巨大痛楚,他想放开喉咙大声唱一段,可还没等他开唱,他听到一个女人嘤嘤哭泣的声音。他走过去静静地聆听着,发现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人,他于是走过来……

两个人终于安静下来了。乔兰芳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眸子里浸润着水一样的悲伤与哀婉,又不住地叹息。

叶永高又把乔兰芳紧紧地拉在怀里说:兰芳,这两年可苦了你!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简直粉碎了这两年她在叶永高面前所有的执拗、伪装与强颜欢笑。乔兰芳感觉好累啊,她禁不住抱紧叶永高,放纵地哭泣着,哭得很伤心,哭得也很痛快!

别哭!兰芳!叶永高轻声安慰乔兰芳:放心,一切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默默地支持你!

  可这有用吗?我还是没有孩子啊!乔兰芳满眼的泪水如泉喷涌。

不,兰芳,我们可以一起走,逃得远远的!叶永高声音里透着坚定,深情激荡交融在脸上,在眼角,在眉梢。

乔兰芳美目流转,柔软苗条的身体在叶永高怀里轻轻颤动,忽然却娇嗔一笑,喃喃道:你敢吗?



6、

欧阳松与爸爸做骨髓配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是的,绝对是个惊天大秘密。而且,要命的是,欧阳松只能把这个秘密深埋在心里,任谁也不能告诉!

那天,刚下班的时候,欧阳松约上乔欢欢去看爸爸。他们走进欧阳华运的办公室时,却发现爸爸倒在地上。

欧阳松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拼命喊爸爸。可欧阳华运仿佛没听见似的,他的鼻子慢慢流出鲜血来,而且伴随着牙龈出血,皮肤上甚至还有瘀点和瘀斑。

欧阳松吓呆了,他与乔欢欢一起把爸爸抬上沙发,突然又想起来几天前看望爸爸的情形。爸爸当时正在洗澡,他发现爸爸的双下肢出现了一些过敏性紫癜,膝盖下还有一些淡红色的出血点。他对爸爸说去医院看看,谁知道欧阳华运说:没什么,应该不是大问题,我这里有消炎药,用一用也许就好了。可几天后病情不但没有减轻,淡红色的出血点甚至密密麻麻遍布了整个膝盖。他一直催着爸爸去看看,可欧阳华运一直说忙,就耽误了,莫非就是在这上面出问题了?

想到这里,欧阳松迅速开车把欧阳华运送进了白云最好的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淋巴细胞性白血病。

欧阳松像听到了一声晴空霹雳,他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说:求求你医生,一定要救活我的爸爸!

医生说:这个病很复杂,不过我们一定想办法!现在暂时进行化疗控制病情,但根本的办法只有骨髓移植……

欧阳松毫不犹豫地要求把自己的骨髓移植给爸爸。

可以,但配型骨髓的寻找很困难,你的不一定合适啊。但一般来说,同胞手足的配型率最高,手术成功的可能性最大。医生严肃地说。

医生,还是先看看我是否合适吧?欧阳松唯恐医生不肯,急红了脸说。医生答应先配型看看。

配型刚开始,医生悄悄地拉着欧阳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小着声音奇怪地说:配型是指白细胞表面相关抗原,本来与血型没有关系,但最好能血型相符合。可是从你们父子血型检查来看,你们血型不合啊……

欧阳松吃惊得差点跌倒,连连催医生快说。

医生不说话,把验血结果给他看。欧阳松一看傻了眼,验血单上清楚地写着,欧阳松B型,欧阳华运A型……

欧阳松问医生: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父子血型不合,可能不是亲生父子啊!医生严肃地答,声音好象从石灰溶洞里发出的,粉末般枯燥空洞,又带着重重的压力。

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父子的呢?欧阳松感觉象是一记闷棍重重敲击着自己的脑袋。不,一定是搞错了,自从他记事起,他们父子一直生活在一起,从来没有听爸爸说起过不是亲生父子的话啊!

医生说:请你相信科学!不过,即使不是亲生父子,也并不妨碍后面的配型检查。换句话说,照现在看来,你还是有可能救你爸爸的!

医生后面的话让欧阳松又长舒了一口气:管他是不是亲生父子呢?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爸爸的生命,是自己与爸爸的骨髓配型能不能成功啊!只要爸爸得救了,不是亲生父子又有什么要紧呢?而且,他不能去问爸爸,爸爸在重病中,哪能再受得了这么大的打击呢?即使爸爸其实知道真相也不能问啊,或许爸爸有什么不方便说出的隐衷哩!欧阳松男子汉气十足,他觉得亲情的份量有千斤重万斤重,挽救亲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有千斤重万斤重。他这个时候的头等大事就是救爸爸、而眼下就是要继续做好后面的骨髓配型检查。

然而,最后的配型结果表明,欧阳松的骨髓救不了欧阳华运。

欧阳松立刻就松懈得如同泡得过久的方便面,没了一点筋骨。本来知道血型结果后他是硬撑着做后面的配型检查的啊,他仍然抱着无限的挽救爸爸生命的希望,是这个信念在有力支撑着他啊。可现在,一切都破灭了!他精心构筑的信念的高楼大厦象被挖去地基似的訇然坍塌了!

然而,就这么放弃对爸爸生命的挽救吗?欧阳松这些天来一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20多年来爸爸一个人带着自己,又当爹又当妈,爸爸多不容易啊。自己稍大懂事时,劝爸爸再找一个人,可爸爸总是不肯,说等你娶妻成家了,爸爸再找个老伴来帮你带孩子。时时处处字字句句都是为儿子着想,爸爸是天底下最伟大的父亲啊。

可现在正是朝着父子俩的目标前进时,爸爸的身体却出现了状况,欧阳松想想都不寒而栗,要是爸爸真有个三长两短,要是真的不能挽救爸爸的生命,那怎么对得起他多年的养育之恩?而且,爸爸有可能不是自己的亲爸爸啊,他能够这么做,更显得弥足珍贵了!自己更应该义无反顾奋不顾身地救爸爸啊!

于是,欧阳松重又开始在心里暗暗攒着一股劲——定要救活爸爸。医生不是说同胞手足的配型率最高,手术成功的可能性最大吗?那么就去问爸爸:在这个城市还有什么兄弟姐妹?

松儿,这段时候可把你操心坏了!可我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啊!欧阳华运看着日夜操劳的欧阳松不禁心疼。

那……欧阳松忽然想问问爸爸血型的事情,但他猛的意识到如果说出去可能会触发一场海啸,所以即使话到嘴边也终于没有说出来。然而,还能想到什么办法呢?欧阳松急得眼睛都快哭瞎了。但他身上攒着的这股劲儿凝结得如同钢铁一样坚硬。爸爸的命,就象一根红丝绳系在欧阳松的身上。他所有的心思都在爸爸的病上,他就象一个吸盘,喔,说得准确些,更象一个磨盘,爸爸的病就是他的轴心,磨出来的都是血。

不过,让欧阳松信心十足的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的未婚妻乔欢欢,是啊,欢欢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时刻关注爸爸的病情,时刻关注他所作的一切努力。欧阳松从内心里感谢欢欢的支持与鼓励。但即便如此,欧阳松又觉得乔欢欢有时候有些多余有些让他心烦。他必须在欢欢面前保持足够的冷静啊,他不能让欢欢知道关于血型问题的一鳞半爪啊!这样关键的时候,欢欢如果知道这事了不是会更加添乱吗?

肩膀到底能承受多大的压力呢?欧阳松感觉这就是考验他男子汉英雄气概的时候!他把苦闷深埋在心里,把努力付诸在行动上,日夜奔跑在挽救爸爸的征途中。不仅如此,他还暗暗决定:就是老天有眼给了爸爸新的生命,他也会把秘密牢牢地放在心里最温暖的一个角落,除非是爸爸主动亲口告诉他。所以,就是在欧阳华运大致恢复健康时,欧阳松也不肯或者不敢问爸爸,他怕这会破坏他和爸爸之间的美好,而且他怕爸爸多心,只能憋闷在心里。当然,这是后话。



7、

乔欢欢向欧阳华运成功捐献骨髓的时候,感觉自己就象传说中的七仙女,不仅如此,她还觉得自己和未来公公真是太有缘了。

发生在欧阳华运身上的一切,一直重重敲击着乔欢欢的心,她象被刀子剜了一块似的伤心。因为就如同欧阳松向她表白爱情时她所说的,她从内心里感谢欧阳松一家人带给她的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她觉得她的人生终于有了从未有过的亮色,沉浸其中,就象冬日里徜徉在温暖的阳光下般惬意和轻松。不仅仅是欧阳松,而且与欧阳叔叔似乎有着天生的默契,他慈祥和蔼,就象自己的一个老熟人,哦,不,更象一个可尊敬的长辈,哦,还不够,就是自己的亲爸爸啊!可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一个女孩子能帮上什么忙呢?欧阳松已经被排除了捐献骨髓的可能,接下来应该轮到自己了吧?自己也是爸爸的亲人啊!此刻的乔欢欢心里竟涌起天下滔滔、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涌起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善良纯真的她忽然间就有了主意。

乔欢欢于是对欧阳松说:要不,我试试……

说什么笑话呢?我的都不合适,你的能合适吗?欧阳松低着头,几乎没有抬眼睛。

试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呢?也许我就是传说中的七仙女,受上天指派来拯救你们全家的!乔欢欢认真却又不乏幽默地说。

好一个神仙妹妹!欧阳松扑哧一声笑了,他阴霾的心里忽然天晴了一般,乔欢欢注定是他人生疲惫时的清新剂和助跑器,他情不自禁地把乔欢欢紧紧搂在怀中,满含热泪地点头。

然而说来有趣又有幸,经过认真比对,医生发现乔欢欢的骨髓和欧阳华运的居然完全能够匹配。乔欢欢喜出望外地抱着欧阳松,开心地喜极而泣。欧阳松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说:欢欢,你真是个神仙妹妹,真是个可爱的天使哩!乔欢欢露出一口白牙粲然而笑。两人迫不及待地来找欧阳华运。

欧阳松异常兴奋地说:爸爸,这实在是老天有眼,你的未来儿媳妇居然和你的骨髓完全匹配,这真是绝处逢生再巧不过的事啊!

欧阳华运心头受到的震动,不亚于一场海啸。他一开始竟然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么苛刻的招聘条件下,好长时间内没有人应聘成功,可居然天上掉下个乔欢欢,不仅符合他开出的所有近乎苛刻的条件,而且现在居然骨髓也匹配!难道是乔欢欢和乔兰芳之间真的有着某种关系?或者说,他的生活中失去了妻子乔兰芳,而老天爷就让这个叫乔欢欢的女子来弥补自己生活中的缺憾吗?但这些想法他只在心里如流星般刷的就过去了,他不敢说给孩子们听,何况哪里来的依据呢?仅仅只是猜测只是巧合罢了!

哪怕脑中蛟龙翻滚,脸面上也尽量水波不兴!欧阳华运好久才稳定了自己的情绪,紧紧握住乔欢欢的手说:谢谢你,好孩子!

乔欢欢动情地说:爸爸,谁让我们是亲人的呢?

刚刚强迫自己平静的欧阳华运又泪眼迷朦了,颤抖着声音说:是的,孩子,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欧阳松也连声附和。

因为找到了骨髓,加之他们有手术所需的医药费,医院马上对欧阳华运进行骨髓移植手术。手术顺利完成的时候,欧阳松由衷地对乔欢欢说:欢欢,谢谢你,你不仅给了我一份美丽的爱情,还挽救了爸爸的生命。你放心,这一生我只好好爱你,让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

刚手术完的乔欢欢脸色苍白,听这话却立即涌现出两团红晕。刹那间,幸福的红晕夸张地漫延开来,仿佛滴在宣纸上的丹色洇开,登时红霞满面。

就在这时,忽然有护士带着一个扛摄像机的人进入了病房。欧阳松和乔欢欢奇怪地问怎么回事,护士说:这位是《白云日报》的张记者,他听说了未来公公和准儿媳之间骨髓移植的事,觉得很传奇也很感人,特地来采访一下……

欧阳松一听,心头一震,想一定是护士爆料的,但这是很有意义的事啊,所以他满脸笑意地抬起头,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乔欢欢。乔欢欢却把头摇得象拨浪鼓。

欧阳松心里涌动着一股热流,上次拾金不昧记者要采访时也是推托,这真是世上并不多见的美德。但正是这推托坚持了他说服乔欢欢的心。于是他紧紧握着乔欢欢的手,笑着说:欢欢,这是好事啊,我们为什么不能支持一下张记者呢?

是啊,这是彰显爱心、弘扬真情的大好事,两位还是支持一下吧。哦,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总经理公公患血癌命悬一线,准儿媳职员捐骨髓化险为夷》,你们看怎么样?张记者得了鼓励似的看着欧阳松,又看看乔欢欢,不失时机、迫不及待地说。

乔欢欢轻轻转过头看着欧阳松,喃喃着问这事还得看爸爸怎么说吧?

爸爸能说什么呢?让他现在接受采访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他那天不是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吗?欧阳松边说着边把手指放在嘴唇边,暗暗地向乔欢欢使眼色。

乔欢欢终于会意地一笑,脸上的红晕就一圈圈荡漾开来,微微点头算是答应。

张记者立即把话筒伸过来,乔欢欢的第一句话便是,亲情无价,真爱无敌。


8、

几天后,欧阳松在办公室处理一份文件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打乱了欧阳华运恢复健康以来的所有宁静。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衣着虽不十分讲究,但这个年龄段普遍衰败的骨架却被她打造得挺拔紧凑,脸上没有被极细颗粒的粉底填抹得霜白粉嫩,却是素面朝天的简约精致,又如秋水般的宁静,浑身上下显示出藏不住的风韵。

女人手里拿着一份《白云日报》。欧阳松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报纸,却发现那手指细长细长粉嫩粉嫩的,刚从水里洗过的大葱根似的,他感觉这女人一定是鸭棚老板睡早床——不简单(不拣蛋)。

欧阳松正暗自寻思着,女人开门见山地问:请问你是这个消息中的当事人吗?

是的,是的。欧阳松连连点头,又热情地让座倒茶,然后问她怎么称呼?来这又有什么事?

我是乔欢欢的母亲乔雪莲,我看了报纸,对她给未来公公捐骨髓的事有些好奇,所以来看看……

欧阳松呆住了,双眼在瞬间睁得滚圆,射出闪电一般雪亮的光芒:乔欢欢不是一直说她母亲在很远的外地吗?今天从哪里冒出来的?

见欧阳松满脸的疑惑,乔雪莲诚恳地说:你别见怪,我和欢欢之间有很深的误会,所以即使她在恋爱谈朋友我也不知道,现在才从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毕竟母女一场吧,不管她对我有多少成见,我还是得关心一下她的个人问题。

那是那是……欧阳松机械地回答,他有些慌乱又有些紧张地说,一面又尴尬地搓搓自己的手,可是阿姨,您来得不巧,欢欢和爸爸到省城出差了,估计过两天才能回来!

乔雪莲的眼睛在办公室瞥了几眼,忽然像被铁钉从天灵盖楔进脊梁骨,神经和全身的肌肉一下子揪紧了,双眼圆睁。欧阳松发现她的眼睛盯着桌上的照片。果然她开口指着照片问是谁……

他就是我爸爸欧阳华运啊。怎么你们认识?欧阳松发现了乔雪莲表情的变化。

啊!乔雪莲的眼前突然金星冒出,又象无数的萤火虫儿在飞舞,半晌才稳稳神说:那我可告诉你,你和乔欢欢必须分手……

欧阳松仿佛被火烧了一下,浑身一阵哆嗦,闪电般跳了起来,脱口而出问为什么。

可乔雪莲不说话,转身迅速离开了,欧阳松一连声地追着问,她也象没听见似的,只顾着往外飞跑。

欧阳松忽然想这么追下去也不一定有什么结果,而且这样追到大街上算什么样子呢?于是他停下了追赶的脚步,悻悻地转身回到办公室。

但欧阳松脑子里仍然满是乔雪莲迅速逃离的身影,他感觉象是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脸上辣辣的疼,心里也生生的痛。为什么要分手呢?欧阳松不停地哆嗦着,显出无限的惊惶与慌乱,脑子里突然就成了一片空白,完全的空白,就象电脑突然黑了屏,什么也没有了。

好半天,欧阳松按捺住内心激烈的心跳,想给乔欢欢打个电话问问,他很快开始按那个熟悉的号码。却在一刹那间,欧阳松惟恐引起心上人的担忧,就又停下来。然而,停下来的时候,手里却又下意识地按了号码。这样反反复复犹豫不决的时候,欧阳松终究还是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并且按了“发送”键,可响了两声后又匆匆挂掉了。

然而,欧阳松的手机却开始响个不停了,他不接,可铃声依然响着,他只好按键接听,电话那头传来了她熟悉又亲切的声音:你好,想我了吗?

哦,是,想,可……欧阳松好象忽然意识到这话要怎么对乔欢欢说呢?这话怎么能说出口呢?而且,他根本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啊!也许就是乔欢欢的妈妈乔雪莲棒打鸳鸯散呢?可这是为什么呢?

欧阳松愣怔了片刻,终于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没事,就是想你,等事情办好了,快回来。说完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欧阳松一下子瘫坐在椅子里,两眼怔怔地呆望着天花板,泪如泉涌。他感觉四围的空气仿佛成了一种特殊液体,紧张不安、焦虑担忧都无形地溶在里面,不知道将要酝酿出什么可怕的后果来。自己与爸爸血型不符的问题还悬而未决,本来就憋闷得慌,可现在不期然又冒出乔欢欢的妈妈来。是啊,传说中的七仙女,自天而降的爱情,爸爸生命的重生,美好的可以期许的未来,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两个人的生活中啊。可只不过几天过去,为什么欢欢的妈妈说必须要分手呢?可是为什么又没有说出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呢?而且还要飞一般逃离呢?难道这背后有什么隐情?抑或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呢?但是无论如何,欧阳松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乔欢欢的爱情,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而且,爸爸一旦知道了这两件事,又会有怎样的震惊呢?



9、

欧阳华运从省城回来的时候,欧阳松感觉从头到脚的冰凉。

那已经是三天后,欧阳华运一个人从省城回来,欧阳松奇怪地问怎么不见欢欢。

她两天前就回来了啊!欧阳华运一脸的疑问,他觉得欧阳松从来没有这么糊涂过,他奇怪地问不是你打电话让欢欢回来的吗?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难道和欢欢的母亲有关?他无暇回答爸爸的提问也无暇顾及爸爸的感受,他只是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拨打乔欢欢的手机,可手机传出来的声音是——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欧阳松反复拨打,关机的声音依旧。欧阳松顿感天旋地转,大地颤动,烈焰升腾。

欧阳松言行举止的反常让欧阳华运感觉到事情不妙,但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异常冷静地说:你前天是打过欢欢的电话吗?

是啊,欧阳松想起来了,爸爸,那天有个女人来我们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份《白云日报》,说是看了消息感到奇怪就来看看我们父子二人,你猜这女人是谁,她是乔欢欢的母亲,我正要问她,可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您的相片后忽然大惊失色地说让我和欢欢分手……

有这样的事?欧阳华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脑子里不由嗡嗡作响,双腿发软,差点就晕倒了,连忙问后来呢?

后来话没说完就走了,我赶了好远都没赶上!欧阳松遗憾地说,时至今日说起这事时,他仍然感觉后背象有一股凉风飕飕刮过,不由打个寒战。

好半天,欧阳华运冷静地说:松儿别急,快查清欢欢的家庭住址,我们这就去欢欢家!欧阳松应声去查。

坐车驶在崎岖的山路上,欧阳华运的脑子里丝毫不能平静:他隐隐感觉这个乔欢欢一定和自己有着什么特别的关系,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而且她的妈妈说不定就是自己的一个什么熟人。是啊,小小的白云县城,而且都姓乔,都唱京剧!

四个小时后,欧阳松和欧阳华运找到了乔欢欢的家。这是一间被大山环抱的平房,和周围的房子一样都属于上个世纪的产物。

欧阳华运下车后在屋前屋后小心地看了看,然后他示意欧阳松去叫门。欧阳松就在门口轻声地问:请问这是欢欢的家吗?欢欢在家吗?

忽然门开了,从屋里走出欧阳松先前遇上的那个女人来。欧阳松礼貌地打招呼说:乔阿姨您好,我是欧阳松,我和爸爸来看您了,哦,对了,欢欢有没有回家……

咦,真的是你?欧阳松的话还没说完,乔雪莲却朝着欧阳华运说,眼里有莫名的惊诧。

天啊,你是兰芳?是欢欢的妈妈?欧阳华运蓦地惊愣在那儿了,眼里刹那间涌满泪,是啊,整整25年了,我还真的找到你了啊?

爸爸,你认识乔阿姨?这到底怎么回事呢?欧阳松象是坠入五里雾霾中。

松儿,岂止是认识?我们原来还是夫妻哩!欧阳华运说着说着,狠劲地擦了一把眼角的泪。

这声音拼命击打着欧阳松敏感的神经,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嘣嘣作响,就要断裂成一地碎片。他几乎跌倒在地了。他似乎努力镇定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甚至是思绪。他的脑子就象银河二号一样高速运转着,嘴巴也惊成了一个大大的黑洞,他拼命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不断地喃喃着说:那么,欢欢是你们的女儿?天啊,这都是怎么回事呢?

欧阳华运还没来得及说话,乔雪莲接过话茬说:是的,欢欢的确是我们的女儿。

乔欢欢是自己的女儿?可这怎么可能呢?欧阳华运这下也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乔雪莲。

乔雪莲迎着两人疑惑的目光,鼻子酸酸的,不由得潸然落泪了,她掩面啜泣,往事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她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大放悲声,痛痛快快地哭诉着。

乔兰芳与欧阳圣俊为不孕的事情大吵大闹后,与叶永高的婚外情如冬天的野火一般熊熊燃烧着,更何况叶永高承诺一定给乔兰芳一个完整的家,乔兰芳相信了,不久还和叶永高私奔了。巧的是,有一天乔兰芳发现自己怀上了孩子。女儿生下来后,两个人都似乎有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庆幸。叶永高就抓紧回去和妻子邹天香离婚,可人家告诉他,他和乔兰芳离开后不久,邹天香和孩子就不知了去向,而且连欧阳圣俊也离开了剧团。叶永高无奈地告诉乔兰芳,两人就心安理得地过着无名却有实的婚姻与家庭生活。

女儿一天天长大,乔兰芳心里的担忧却一天天疯长。为什么?因为她发现女儿越长越象欧阳圣俊,这是怎么回事呢?这可又怎么得了呢?如果叶永高发现了岂不是要出大问题?果然是越担心越来事儿,有一天,叶永高盯着女儿看了半晌,然后不阴不阳地对乔兰芳说:兰芳,我看咱女儿象一个人啊。乔兰芳当时正在厨房炒菜,听这话居然紧张得把盛菜的盘子给掉在地上了。这下叶永高象得了把柄似的,一把冲到乔兰芳面前,恶狠狠地问:你不是一直没能怀孕的吗?你这个骗子,你一直在骗我……我,乔兰芳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说什么。她的沉默更加激起了叶永高的愤怒,气得脸色铁青,他猛地推倒了厨房里的碗柜,噼呖啪啦的声音响成一片……

争争吵吵地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乔兰芳对叶永高说:永高,咱俩本来就是不合法的,要不,咱各找各的家去。不,叶永高却斩钉截铁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把你女儿送人,咱们再生下自己的孩子,你看怎么样?乔兰芳惟恐再生意外,就答应下来。不久乔兰芳到乡下自己的娘家,把不到3岁的女儿托付给了自己的母亲余令姑。

可女儿的阴影到底还是笼罩在叶永高的头上,两人三天两头的还是吵架,乔兰芳伤心透了,想想这几年走过的路,看看现在和叶永高过着的并不幸福的生活,她满心的悔恨和不安。如果当初再忍忍再等等,如果当初不相信叶永高的甜言蜜语,如果当初坚守礼义道德的底线,那么自己和欧阳圣俊和女儿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可现在两个家都散了,这是老天爷在惩罚自己啊!一种悔不当初的歉疚弥漫在她的心间。

恰好那段时间,乔兰芳的父亲乔天成从深圳回来了。乔天成几年前去改革开放之初的深圳闯荡,现在站稳了脚根,他开办着一家规模宏大的文化公司,公司里人手少,乔天成诚恳地要求她们一家人去深圳,一是全家团圆,二是助力公司发展。这事于乔兰芳自然是合适不过,因为白云是自己的伤心地,埋藏了自己的事业还有爱情婚姻家庭,那么离开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就满口答应。

在深圳定居后,为了忘记那些痛苦的往事,她让女儿随自己姓乔,叫欢欢,自己也改名叫乔雪莲。

直到20年后,80高龄的乔天成因病去世。叶落总要归根,去年初,乔雪莲带着母亲、女儿又回到白云。



100、

天啊,事情居然是这个样子的。欧阳华运吃惊得几乎灵魂出窍,好半天才醒过神,乔欢欢真是自己的女儿啊!难怪一开始就似曾相识!那姿势,那腔调,就是活脱脱一个乔兰芳啊!难怪一开始就感觉和乔兰芳象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难怪连骨髓都能和自己匹配?而且,和自己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虽然没有认出来,但有心电感应,有冥冥之中的缘份啊。他意外收获惊喜。他掐掐脑门拍拍后脑勺,不象是在做梦啊。欧阳华运激动地几次拿出手帕擦眼角的泪。

然而,对于欧阳松却如雷灌顶,他像被人抽去了脊梁骨,一下子委顿了,木僵地立在那里。他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蓦然,一个不祥的念头在心里生起,他异常紧张地问:乔阿姨,你快说,您和爸爸之间真的有这回事吗?

孩子,乔阿姨不会骗你的,但就算这些都是真的,你也不用担心,等找到了欢欢,爸爸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欧阳华运轻轻拍着欧阳松的头,抢在乔雪莲的前面说。

欧阳松满脸惊愕地看着爸爸,冷不丁就冒出一句话来:爸爸,上次骨髓配型时检查血型,我和您不符,医生说可能不是亲生父子哩。

欧阳华运的脸上开始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来,他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低着声音说:等找到了欢欢,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他边说着边转向乔雪莲,着急地问:欢欢到底在哪里?

满脸愧疚的乔雪莲也像只木呆的山鸡,好半天才喃喃着说:她现在在外婆家,但那天我到你们公司后的确给欢欢打过电话让她回来的,她一开始不肯,但我说有关于她身世的事情告诉她,她才第二天一早赶回来,然后迫不及待地问我。我还隐瞒得下去吗?于是就把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给她说了个透。不想欢欢听完话,大哭着跑开了,我满世界找都没找到,后来打电话给她外婆,才知道她在那里,外婆把我臭骂了一顿……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找欢欢!欧阳华运断然决定。

三个人迅速上了车,乔雪莲坐在副驾驶座上,半小时的功夫到了乔欢欢的外婆余令姑家。

车刚停稳,乔雪莲跳下车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婆说:妈,欢欢呢?欢欢的爸爸来找她了!

余令姑一脸肃然,冷冷的说,欢欢正睡着哩,哎,可怜的孩子,谁让她遭的这份罪啊?这段时间来今天才睡了个安身觉……

妈,欢欢到底怎么了?乔雪莲满脸羞愧,急不可待地问。

哼!怎么了?她跳河了。幸好附近有人看见救起了她,人家问她叫什么、家住哪里,她一概不说话,只满口外婆外婆地叫着,别人问她外婆是谁,她说了我的名字,人家才把她送到我这里。在这里也不吃不喝的一整天,只是痛哭不止,我一想这样下去弄出问题来可不好,才托人到镇上请了医生来输液。这不,今天情绪才刚刚稳定了些……雪莲啊,你说你都做的什么事?

妈,我……乔雪莲沉沉地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欧阳华运也如化石般半张着嘴,不敢看余令姑的眼睛。

时间凝固了。

半晌,进了里屋的余令姑忽然对乔雪莲说:雪莲,快进来,欢欢醒了……

乔欢欢已经起床了正坐在椅子上,她锁骨突出,颈项拉长,明显的瘦下去了一圈,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你不堪。欧阳松看着只几天不见就几乎完全变样的心上人,心里难受得象猫爪子在抓。

乔雪莲心疼不已,要走过去抱住欢欢,可欢欢一闪身躲开了。因为就是妈妈乔雪莲把千疮百孔的痛带给了她,她的脑袋好象养了一万条长蛇,上下钻动……

前几天,妈妈打她电话,把她的身世告诉她,她的心里象发生了海啸一般,感觉命运的悲摧和无情,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逃不脱命运的魔掌呢?20多年没有爸爸任何消息倒也罢了,可现在自己甜蜜的爱情却打上了乱伦的印记,自己的未婚夫竟然就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啊!这让她如何接受?怎么能不心痛欲裂肝肠寸断?所以,她对妈妈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可现在偏偏又找上门来,她怎么能不避之如瘟疫呢?

可偏偏这个时候,欧阳松和欧阳华运的身影又出现在乔欢欢的眼里,苦命的她尖叫着往外跑,声音撕心裂肺。

说时迟那时快,欧阳华运一把抓住了欢欢的手,声泪俱下地说:孩子,我真的是你爸,你妈对你说的都是事实,那都是我们上辈子造的孽,可你要知道,欧阳松不是我的儿子……

欧阳华运的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屋子里的空气冰凉如雪,每个人都觉得水银灌顶,冰凉的沉重感席卷全屋。

欧阳华运索性坐下来,缓缓说出了多年来埋在自己心里的秘密。

原来欧阳圣俊当时虽然发现了乔兰芳和叶永高的私情,他感觉男人的尊严像被粉碎机碾成了碎末,又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但尽管他感觉天大的委屈和愤懑,可谁让老婆没有怀上自己的孩子呢?他以惊人的耐力忍受着,一方面通过各种关系咨询生儿育女的办法,他想只要乔兰芳怀孕了,自己家有了孩子,乔兰芳和叶永高的关系就能彻底终结。可他的努力到底慢了一步,有一天早上他从梦中醒来,身边却没有了乔兰芳,他吃惊不小,就在心里想,虽然乔兰芳暗自和叶永高偷情,但还不至于私奔吧。他马上起床寻找,但整个剧团找遍了,就是不见乔兰芳的人。他没办法,跑到叶永高家,却发现叶永高也不见了,他家只有叶永高的妻子邹天香和不到2岁的儿子。他和邹天香闹了个大红脸,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几天后,邹天香找上欧阳圣俊的门说:圣俊,你们之间的事我都知道,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还是快去找他们回来,不说别的,我这孩子可不能没有爸啊……欧阳圣俊心里一酸,含泪答应了。

欧阳圣俊带上干粮出发了,可半个月过去后,他愣是没有找到乔兰芳和叶永高,就失望地回家,不知怎么的先到了叶永高的家门口。邹天香正在屋里逗孩子唱歌玩游戏,欧阳圣俊在门外听着。听着听着,他的眼泪就扑嗽嗽地往下掉,哎,是谁造的孽啊?他听不下去了,转身要走,忽然邹天香来到他面前请他进去坐坐。欧阳圣俊连连摇头,却身不由己地进了屋。

好半天,邹天香问:大兄弟,怎么样?找着了吗?

没找着,让你失望了!欧阳圣俊声音低得象蚊子在叫。

其实一开始我就没抱啥希望。邹天香说出来的话让欧阳圣俊很吃惊,他一时间不知道说啥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欧阳圣俊的心都快碎了。忽然邹天香说:要不,我把孩子留给你吧,叶永高抢了你妻子,你……

不,这怎么可以?欧阳圣俊苦笑了一声,连连摇头。

大兄弟,我一看你就是个实诚人,我知道这样的事你做不了。好了,我也是说说而已……邹天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哪知道第二天,欧阳圣俊给叶永高的儿子送零食过来时,却发现不见了邹天香,他只看到她熟睡中的儿子。欧阳圣俊不敢大声喊,在屋里屋外小心地找,愣是没找着人。忽然他发现了桌子上的一封信,马上打开来看,一下子傻了眼。

大兄弟: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你要找两个存心躲你的人,那是多不容易的事啊,算了,咱就认命吧。其实,你出门后我就一直在想:叶永高抢了你老婆,现在我把他儿子留给你,你不是没孩子吗?其实这也算公平。再说了,你想想,我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多不容易,我是伤透心了……

大兄弟,拜托了!我给你磕头了!

欧阳圣俊看不下去了,他心里有一种要掏空的感觉,转眼间天崩地裂山呼海啸一般……

当天夜里欧阳圣俊琢磨了一宿,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欧阳松。几天后,他带着欧阳松离开白云去了台湾,因为他的伯父在台湾有很大的事业,可伯父没有后人,伯父一直希望他过去继承和发展自己的事业。欧阳圣俊从此改名叫欧阳华运,他内心强烈渴望着改变命运,或者直接说,就是希望运交华盖。



11

欧阳松吃惊得小眼珠子弹出,刚才爸爸所说的话,他不敢相信,也宁愿不相信。20多年来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爸爸为他不娶妻不生子,一心扑在他身上,他怎么会不是自己的爸爸呢?欧阳松瞪大眼睛看着欧阳华运,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清晰地读出个“不”字。可是他满心希望的“不”字却没有从爸爸的嘴里说出来。

这个时候,乔雪莲的眼里早已满含着晶莹的泪花,她的目光在欧阳华运、欧阳松和乔欢欢之间流转,自己曾经犯下不可饶恕的错,原以为连累到了女儿还深深地伤害了她。可听完欧阳华运的话,乔雪莲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是啊,她再不能亏欠女儿了,要不,她下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她有点欣喜的说,这么看来欢欢和欧阳松可以不必分手了?

谁说不是呢?欧阳华运也无比轻松地说,旋即却又不住地感叹:只是欢欢吃了太多的苦!

是啊,这孩子稍稍懂事后老向我要爸爸,可明明是我把她和你分开了的,而且没有父爱也就罢了,这孩子后来从外婆口里隐隐约约听说了我们婚变的事,所以对我格外的仇视起来,始终不肯原谅我……乔雪莲泣不成声地说,满脸是泪地看着乔欢欢,爱抚地摸着她的头,心痛得要抽搐一般。

好了,你们现在一家人团聚了,这是大喜事大好事,值得祝贺啊!这时,欧阳松定定地看着乔欢欢,声音格外清亮地说。

乔欢欢没有说话听妈妈说的话,早已经泪流满面了。早在应聘的时候,她就感觉与欧阳叔叔似乎有天生的默契,他慈祥和蔼,就象自己的一个老熟人,哦,不,更象一个可尊敬的长辈,哦,还不够,就是自己的亲爸爸啊!可现在,果然是自己的亲爸爸哩。

乔雪莲紧紧地搂着乔欢欢,两个人相拥而泣,贴得那么紧密,哭得那么痛快。从乔欢欢懂事那天起,母女俩一直疙疙瘩瘩的,亲生母女倒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可今天,芥蒂尽除,相反亲情激荡交融,母女俩是该好好庆祝一下这份迟到的亲情啊……

良久,乔雪莲猛地抬起头,把乔欢欢从怀里推开,连连催促她快叫爸爸。

乔欢欢才仿佛明白过来,顾不得擦眼角的泪,情不自禁地扑进欧阳华运怀里,哭泣着声音喊:爸爸……

欧阳华运紧紧搂着乔欢欢,连声音都颤抖:欢欢,欢欢,我的好女儿!

乔雪莲和欧阳松也迅速走上前,几个人紧紧地搂在了一起。余令姑在一旁看着,满是皱纹的脸上淌出了两行热泪。

忽然,乔雪莲问欧阳华运:你,你一直没有结婚?

是啊,这点欧阳松可以做证,到台湾后他一直问我他的妈妈在哪里,我说去世了。他懂事地让我为他找一个妈妈,我哪能呢?在我心里,我……欧阳华运深情地看着乔雪莲,眼睛里满含热泪,声音哽咽。

乔雪莲轻轻地啜泣,象温婉的叹息,她愣愣地看着欧阳华运。

欧阳松就在这时接过爸爸的话茬说,有个叫王玉秀的女人看上了爸爸,她觉得爸爸忠厚又特别重感情,她丈夫死了多年, 爸爸是能够托付终生的人。王玉秀偷偷地去看望他,挽了袖子帮着他屋里屋外的收拾,还帮他洗衣做饭、缝补衣服。爸爸一直都拒绝她。

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玉秀这么隔三岔五地看望、帮助欧阳华运,欧阳华运也不由得动了心,天下哪有这样赶也赶不走的好女人啊?于是半年后,两个人终于决定组成一个新家。但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就在举行婚礼的前两天,欧阳华运当着亲戚朋友的面,提出一个要求,就是和王玉秀不生小孩,只领养别人的子女。今后一旦有了前妻的消息,无论如何都要前去寻找。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们都怪怪地看着欧阳华运,不明白这家伙为啥说这样的话?王玉秀差点下不了台,她想欧阳华运真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云长啊。她忍不住心里暗笑欧阳华运的迂腐,你去找吧,让你等到猴年马月才好哩。她就笑着对大家说,大家作证,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王玉秀一定主动退让!

但也许就是王玉秀的这句话临时改变了欧阳华运的态度,坚定了他继续等待乔兰芳的心。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说:玉秀,你真的是个好女人,可我不忍心伤害你。与其将来受伤害,不如现在……

这话让王玉秀太感到意外了,不,简直是震惊!虽然她一直强烈感觉他的痴情甚至迂腐,但她绝对没有想到他会在婚礼前两天临时变卦,太不可思议太不可理喻了啊。

可当着大伙的面,欧阳华运说自己吃了秤砣铁了心,王玉秀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伤心地哭……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台湾一呆20多年,欧阳华运真的一刻也没有忘记京剧,一刻也放不下乔兰芳。 古人说叶落归根,家乡是他的根,京剧是他的魂,那么乔兰芳就是他的爱情,是他的命根子啊。在伯父多年发展事业的基础上,欧阳华运把伯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呢?20年后的一天他突然想,这么多年了,乔兰芳一定在家乡等他,那是自己沧海桑田的爱情、海枯石烂的爱情啊。所以,他不顾伯父的一再挽留,执意回到了白云。        

深爱不能忘怀。热泪,让乔雪莲心底阴暗的坚冰融化了,相反带给她的是融融暖意。往事如同过电影,黑白的彩色的影像交叠着,幻化成一组美丽忧伤的老照片。自己彻头彻尾的背叛,原以为欧阳圣俊会万分仇恨自己。可就象古诗里说的,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20多年啊,多么漫长悠远的等待!多么痴心痴情的守候!乔雪莲万万没有想到,他一直宽容自己,一直固守着爱情的神圣领地……乔雪莲为欧阳华运的爱所感动,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其实,冥冥之中的爱情何尝又在乔雪莲心里远走呢?她面向欧阳华运,沉沉地叙说着。

离开白云到深圳后,觉得搅乱了两个家庭的乔雪莲怀着深深的歉疚,她把女儿托付给母亲照顾,自己全身心投入到爸爸的公司发展上,原以为这样就能忘记欧阳圣俊忘记曾经的伤与痛。可白天里还好,到了下班后到了晚上,梦里梦外,乔雪莲眼前挥之不去的竟都是欧阳圣俊的影子以及和他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无论我飘向何方,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一团珍爱的情愫,一团痛惜……”自此,乔雪莲强烈地感觉对欧阳圣俊的思念象一只美丽的蝴蝶,总是在眼前飞来飞去。她便想,逃是逃不掉的,那么干脆就生活在对欧阳圣俊的记忆中,于是她开始一心一意教女儿学京剧。京剧是两个人最美好的回忆,而且简直就是两个人爱情的信物爱情的见证啊!而且乔雪莲一直相信,虽然圣俊不知所在,但因为京剧因为爱情,他一定会感知她所做的一切。

真是这样吗?欧阳华运禁不住满心的悲怆,眼角眉梢都是深情,声音颤抖地说:兰芳,你知道吗?修建“兰芳大剧院”,就是为了找到你,找到我们共同的爱情啊!

真是这样吗?乔雪莲竟然无意中重复了欧阳华运的话。她自从回到白云,一直住在乡下,固守着心里的爱情圣地,唯恐被俗世风尘侵袭而变坏了!虽然欢欢跟她讲过在“兰芳大剧院”工地工作,而且《白云日报》的消息里说的是欧阳华运,她哪里知道就是自己曾经的丈夫欧阳圣俊呢?乔雪莲满心的愧疚,却又是一脸的庆幸与欣喜。她将心底掀起的无限波澜压抑着,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痴心男子负心女,终究是我负了你,可你……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虽然天各一方天涯海角,但彼此都能感知对方的存在甚至呼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份,这就是地老天荒的爱情,这就是爱的因子的神奇力量啊!因为爱情,曾经的过往都不重要了,曾经的爱恨情仇都化作云烟消散了。劫后余生的感觉浓烈地弥漫在欧阳华运的心间,他的耳边热烈地回响着次仁央宗的歌《为你等待》……

天边走来走来一片片云彩,是你把眷恋落在我心怀,阳光知道知道我的情怀,那一片花海在为你盛开。风儿带走带走一片片云彩,是你把牵挂寄在我心怀,月光知道知道我的思念。心上的人啊,何时才回来?我爱你,就像天上的云彩,心随你远走,走向那天之外。我爱你,就像绵绵的山脉,一生一世为你等待……

欧阳华运热切地向乔雪莲伸出手,乔雪莲牢牢地接在手心,久久的紧紧的握着。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



122、

欧阳华运和叶永高小聚喝酒的时候,万分庆幸自己联系了他找到了他,要不然,自己后半生都不会安宁,虽然一切并非自己的错。

原来离开白云数年的欧阳华运之所以回来修建“兰芳大剧院”,一是为弘扬国粹艺术,二是以此寻找乔兰芳,因为京剧是他的魂,而乔兰芳是他魂牵梦萦的命根子。也是天从人愿,欧阳华运不仅亲自招聘了自己的女儿乔欢欢,他当时就感叹怎么她身上有乔兰芳的影子,而且随着事态发展,乔兰芳也重新走进他的生活。这真是他喜出望外的事。也正是因此,他迫不得巳对欧阳松说出了多年来心中的秘密。他们一家人是团聚了,可那天看着表面高兴暗地里却心下失落的欧阳松,他发誓一定得找回叶永高甚至邹天香。而且,欧阳华运别出心裁地想:为了把剧院落成庆典办得隆重热烈而有意义,必须让叶永高、乔兰芳和自己三人同台共演一出《贵妃醉酒》。当然,他的这个想法是瞒着乔兰芳的,他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于是,他在全白云寻找当年剧团的同事,打听叶永高的消息,同时又及早发布了剧院落成庆典的公告。

还别说,就在庆典仪式举行的前一个星期,一个同事欣欣然告诉欧阳华运叶永高的联系方式。欧阳华运迫不及待给叶永高打电话,叶永高一听是“欧阳圣俊”,没说上两句话就挂了。

欧阳华运又打过去,叶永高知道躲不过去了,就喃喃着问什么事。欧阳华运诚恳地对叶永高说:永高,那都是过去20多年的事了,我这次找你不仅是为我们共同的京剧事业,我还要特别告诉你,我和兰芳又重归于好了,而且我们还能让你见到你的儿子……

这句话让叶永高太意外了,哦,简直就是震惊。都20多年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行尸走肉一般,哪里还有人生的任何希望呢?可听着这天方夜谭的故事,他清瘦的脸上爬满了泪,眼睛空洞得象烟头不小心在纸上化开的一个洞,颤抖着声音问:我的儿子?他在哪儿?

永高,看把你急得,我必须告诉你,想要看到你儿子,得先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你还有兰芳三人同台共演一出《贵妃醉酒》。

叶永高感动得流下泪来,连连说:圣俊兄弟,你放心,我一定按时参加剧院落成庆典。  

但欧阳华运到底不放心,或者说按捺不住见见叶永高的急切心情,他把叶永高约在“兰芳大剧院”附近的一家夜市喝酒。

然而,坐在欧阳华运面前的叶永高,再也看不见当初的风采了。当初多么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可岁月的风刀已经在他身上刻下了印记啊!

欧阳华运正暗自嗟叹伤心时,不料叶永高自嘲似的说:圣俊兄弟,让你见笑了,你大概永远不会想到我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吧?

欧阳华运喃喃着不知说什么好,叶永高却猛地呷一口酒,自顾自说起来——

乔兰芳随爸爸去深圳后,叶永高慌了神,他满天价寻找乔兰芳,可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任何消息,他才意识到乔兰芳是在有意躲避自己,他才冷静地反思这段感情的错误,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该回头了。他才似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家,现在回头应该还来得及。其实他多么希望多么憧憬一家人团圆的甜蜜生活啊!叶永高于是回到剧团的家,可家里空荡荡的,到处是灰,妻子去哪儿了呢?儿子去哪儿了呢?他去隔壁问,邻居们都摇头。叶永高脑子里突然就蹦出“妻离子散”的成语。可这是谁的错呢?是自己亲手酿造的这杯苦酒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与乔兰芳的婚外情是如何伤透了妻子的心,是如何直接摧毁了自己的家,这是老天爷在惩罚自己啊。叶永高狠狠捶自己的脑袋。

叶永高又偷偷跑到欧阳圣俊家门口,可他还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屋时,屋里已经走出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原来欧阳圣俊也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叶永高不相信地呆望了半天,逃也似地离开了!两个家都散了啊,叶永高深切地感觉到这是一场罪孽,而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啊!

事情到这个地步,剧团里是呆不下去了,何况剧团也在转制分流!叶永高便去了广州。他象一条疯狗一样在大街上找工作。可他一个唱京剧的,在改革开放的现代化大都市里似乎没有立足之地,他的就业渠道实在太窄了!他拿出自己不多的积蓄,买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跑运输。开始一段时候还不错,每天忙忙碌碌的,挣钱不多也不少。哪知道有一天,他正骑着摩托车帮人拉货,一辆大货车挂倒了他,他的腰椎撞成了骨折。最要命的是,大货车加足马力一溜烟跑了……

躺在地上10多分钟后,叶永高终于被一个好心的路人救了,还被送到医院治疗。做手术后,他住院一个星期,然后回到自己租住的地下室静养。然而,他吃饭都成了问题,在医院里可以叫外卖,可现在他不能,因为开始一段时间挣的钱都花光了,甚至摩托车也变卖了,他只能小心谨慎地盘算着又安排着一日三餐……

近半年后,叶永高才恢复健康,就又开始找工作,他在一家服装厂做了门卫,工资不高,而且平时只发基本生活费。可半年后的一天晚上,服装厂被盗,损失30万元,老板把责任全推在了他身上。叶永高有口说不清,最后老板说:有两个解决办法,一是报警,二是扣发你半年工资。叶永高怕坐牢,灰溜溜地走了……

真是祸不单行啊!叶永高无奈,他一气下跑到上海,找了一份保安工作。这份工作轻松得多,何况还有监控探头,他庆幸的想:只要自己不偷不盗,丢失财物的责任永远不可能落到自己头上!但最大的问题是工资低。可叶永高想通了,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挣大钱的料,而且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叶永高的保安生涯持续了10多年。这10多年里,虽然他一直打听妻子、儿子的下落,他希望有一天妻子、儿子能够出现在他面前,他诚恳地向他们说一声“对不起”,然后一家人冰释前嫌、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可这对他是奢望是遥不可及的梦啊!而他就像一驾老迈的马车,拖着这个日渐沉重的车厢,步态越来越沉重了。他常常感觉到心的疼痛,就象无数利钩生生地钩得心尖流血!

直到3年前,年满50岁的叶永高才怅然回到白云,又找了一份保安工作,一边又四处留意着妻子、儿子的消息……

叶永高的话还没说完,欧阳华运禁不住流下满眼的泪水来。他不知如何安慰这个曾经风光无限曾经抢了他妻子的人,只能陪着他默默流泪。

分手的时候,欧阳华运说:永高,要不,我们借这次剧院落成庆典的机会帮你找找邹天香吧,你孤独飘零20多年,需要一个安稳的家啊。



13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兰芳大剧院”工程顺利竣工了。剧院占地10000多平方米,共有上下两层观众席位743个,其舞台台口宽15米,纵深19米,设有35道电动吊杆,4个化妆间、服装间,以及升降乐池、中央冷暖空调和先进的灯光、音响系统,是一处声光电综合程度高、演出条件优秀的现代化专用剧院。

按照事先的规划,剧院落成庆典仪式这天晚上隆重举行,庆典结束进行剧院落成后的第一场剧院演出,当然节目非京剧莫属,所邀请的演员不是现在当红的名家,而是沉寂了近20年的优秀演员。欧阳华运说:在第一次演出中,他和乔雪莲都将登台献艺。

璀璨的灯光、红色的帷幕。京胡、鼓板,象是从遥远的时空中穿越而来,散落一地的铿锵。穿着罗裙的宫女提着彩灯从幕布里飘了出来,后台响了一声“摆驾”,悠远绵长,乔欢欢兴奋地鼓起掌来。

半晌,乔雪莲扮演的杨贵妃来了,她手拿一柄富贵压金折扇,十指丹寇,光彩照人,又轻移莲步,掸开水袖,翻转折扇,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东升。”

台下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乔欢欢和欧阳松几乎异口同声地叫:是妈妈!

恰在此刻,从幕布里走出身着龙袍的唐明皇,欧阳松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激动得站起身来,对乔欢欢大声说:爸爸,是爸爸!

欧阳松当然没有看错,上来的的确是欧阳华运,他扶着乔雪莲唱:“劝妃子休得要珠泪盈眶,听孤王把前情细说端详。”他一边深情款款地唱着,一边定定地看着乔雪莲,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情愫……

就在这时,高力士一手握着拂尘一手端着酒盘从一侧走了出来,脸上木木的,卑躬屈膝,战战兢兢的。

这是谁呢?欧阳松问乔欢欢是谁?乔欢欢也直摇头。

这时,戏台上高力士正跪在贵妃面前劝她喝酒:“娘娘,人生在世如春梦,您且自开怀吧,且自开怀饮几盅。”

忽然乔雪莲脱下贵妃帽,嘴巴张大成O形,喃喃着问:你,你是叶永高?

是,我是罪人叶永高。扮演高力士的叶永高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腿间。

幕布却在这时合上了。

欧阳松暗自诧异:怎么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呢?他着急地问乔欢欢怎么回事,因为乔欢欢于京剧是内行,他以为其中也许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然而,乔欢欢只是摇头。

忽然欧阳松的手机响了,他按键接听,欧阳华运激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松儿,带上欢欢,快来后台!

欧阳松和乔欢欢飞跑到后台,欧阳华运和乔雪莲都在。奇怪的是,他们的近旁还站着刚才的高力士,哦,好象是叫叶永高的吧。他是谁呢?欧阳松莫明其妙地看着他,心下揣测不已——难道就是爸爸所讲的故事中的叶永高,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不料,同样疑惑的神色也清楚地写在叶永高的脸上。这两个年轻人是谁?来后台又有什么重要事情呢?难道这个男青年是自己的儿子?欧阳华运不是说可以让自己见到儿子的吗?

欧阳华运看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忽然开口哈哈大笑,告诉他们自己联系叶永高的幕后故事。

听着欧阳华运的讲述,欧阳松眼里盈满了晶莹的泪水,脸上更显出惊异的神色,心里默念着莫非我真的就是叶永高的儿子?

偏偏欧阳华运亲切地拉过欧阳松的手,亲切地对他说:松儿,快来见过父亲!

欧阳松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头发全白了,老态龙钟,佝偻着背,颤颤微微,他就是自己真正的父亲吗?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不管不问,哪里有半点父亲的样子呢?欧阳松撕碎他的心都有了,可却象害了一场大病似的,胸闷气喘,手足瘫软,就连斥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憋足了劲,连连摇头。

是的,欧阳松不敢相信,也宁愿不相信。虽然血型不符,而且的确不是欧阳华运的亲生儿子,但他胜过自己的亲爸爸啊,20多年来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爸爸为他不娶妻不生子,一心扑在他身上,不是爸爸胜过爸爸的亲人啊。

叶永高跪在欧阳松面前,悲痛欲绝嚎哭不止,孩子,我是爸爸啊,爸爸对不起你,可你知道,这么多年爸爸妻离子散,一个人孤独地过着日子,老天爷已经惩罚了我啊……

欧阳松眼里隐隐有泪光闪动,又努力地张了张嘴,可根本说不出话来。

欧阳华运、乔雪莲上前扯欧阳松的衣袖:松儿,松儿……

欧阳松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倏地动了一下,蓦的面朝叶永高跪下,抱着他的双肩,声嘶力竭地大喊:爸爸……

叶永高双泪涟涟,羞愧地低下头,他热烈回应着欧阳松的拥抱。父子俩抱头痛哭。

半晌,叶永高站起来,却转身又跪在欧阳华运面前:圣俊,一直是我对不起你,我抢了你妻子,你却宽宏大量深明大义,这么多年养大了我的儿子,让我怎么谢你好呢?

相逢一笑泯恩仇,欧阳华运禁不住满心的激动荡漾心潮澎湃。他一边拉过叶永高,一边呵呵笑着说:不只是养大了你的儿子啊,我还要把我女儿嫁给你儿子哩!

叶永高脑子好大一阵子没有信号,喃喃着问:你女儿?

乔雪莲一手拉过欢欢,笑意盈盈地对叶永高说:是的,我们的女儿,你见过的,就是她。

如月圆润的脸蛋,飘飘及肩的长发,曼妙曲线的身段,这就是欧阳华运的女儿、自己的儿媳妇吗?叶永高愣愣地看着乔欢欢,旋即又向欧阳华运投去感激的目光,是吗?这真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啊!

欧阳华运轻轻点头,饱经沧桑的脸上漾着深深浅浅的泪痕。

叶永高爽朗地说,我们三个人本来是好朋友,后来闹了不愉快,可现在结成了儿女亲家,这真是梨园绝恋、人间真情!

谁说不是呢?欧阳华运满心满眼盛满欣慰,因为对爱情的坚持,对生活的执著,对京剧的痴迷,才有今日啊!

世事多磨难,希望在人间。我们,怎能不珍惜?乔雪莲自然最懂欧阳华运,脉脉含情地望一眼他,感慨万千地说。

妈妈成诗人了!乔欢欢兴奋地赞叹。

对啊,妈妈在写诗!欧阳松情不能已,激动地也赞叹。

都提前叫妈妈了!真可爱!乔欢欢热烈拥抱欧阳松,幸福笑颜绽放。

真的吗?欧阳松吐了吐舌头,哑然失笑。

乔雪莲、欧阳华运和叶永高都相视一笑。

笑声,祝贺声,响彻后台,划破夜空,经久不息……

恰在这时,后台广播响起了京剧《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东升。”

“劝妃子休得要珠泪盈眶,听孤王把前情细说端详。”这声音象是穿越千山万水而来。

“娘娘,人生在世如春梦,您且自开怀吧,且自开怀饮几盅。”叶永高虔诚地倾听着,情不自禁地哼唱着、附和着……

乔雪莲玉颜明媚、美目流转,目光中交织着爱情回归人生重逢的喜悦,她格外精神抖擞意气飞扬,她轻移莲步,掸开水袖,翻转折扇,妩媚娇羞地唱着“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水面朝。”

身着龙袍的欧阳华运扶着乔雪莲唱:“劝妃子休得要珠泪盈眶,听孤王把前情细说端详”,深情眷眷,眼神里流露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喜庆和欣慰。


作者简介

张圣东,男,青年作家,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湖北水利文协理事,松滋市作家协会五届主席团委员,《洈水》杂志编委会委员。

在《故事会》《故事林》等刊物发表作品逾百万字。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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